在第二十屆西博會綿陽館展出的e-Flash設備。 綿陽觀察郭超英攝
□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祖明遠魏馮任紫鑫綿陽觀察付江
5月28日，在第二十屆西博會上，兩款“四川造”核醫療設備成為焦點：它們可以“秒殺”腫瘤細胞，還能有效保護正常人體組織。
更重要的是，這兩款Flash治療設備均領跑全球——一款已進入臨床試驗階段，另一款有望在2027年底正式上市。
Flash原意為“閃光”，其治療原理于2014年被提出，但一直沒得到推廣，主要難在產品上。
如果將傳統放射性治療設備比作汽車，按照輻射功率換算，Flash治療設備則相當于火箭——每次治療過程需要精準操控火箭移動幾毫米，并在抵達目標時能一鍵停車。“瞬間輻射劑量要達到傳統放療的上千倍，又要控制劑量在0.2秒內完成治療。”長虹集團旗下中玖閃光醫療科技有限公司（下稱中玖閃光）常務副總經理劉賢洪說。
這也被比作“讓一道閃電精準擊中森林里的一棵樹”。因此，當中玖閃光完成樣機定型后，許多國外同行對此表示難以置信。
在醫療器械領域，以科技創新為引領，中國產品正通過不斷突破，實現從“追趕者”到“領跑者”的轉換。這樣的突破，如今也出現在四川。
一路追逐這道“閃光”，近日記者采訪了綿陽、成都兩地多家機構，探尋究竟。
從“準”突破
科技、醫療與產業跨界合作，讓“殺敵八百自損一千”變“殺敵一千自損五十”
5月27日下午，走進位于綿陽市游仙區的中玖閃光車間，綠色的環氧地坪、巨大的龍門吊，以及整齊擺放在車間內的精密零部件……讓這里看起來和其他的制造企業并無多大差別。但展陳室、會議室里懸掛的“兩彈一星”元勛畫像與相關名言，又在提醒人們——這里與國防科研成果的聯系密不可分。
“我們的技術就來自相關科研院所。”劉賢洪說。他身旁的設備，外觀形似一臺精密的工業機器臂，充滿未來科技感，這正是中玖閃光自主研發的國內首款電子Flash治療設備。目前，首批e-Flash設備已完成生產，正進行優化測試，部分設備已完成打包，即將奔赴臨床試驗一線。
在放療中，Flash指的是以超高劑量率對腫瘤靶區進行瞬時照射——瞬時+超高劑量率，宛如“閃光”一般。而中玖閃光名字中的“閃光”二字，其“血脈”能追溯到上世紀。
在三線建設時期，國家將一批國防科研機構布局于四川，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落子綿陽。在綿陽市梓潼縣鄉間的一棟小樓內，有一間高約10米的巨大房間，曾經亞洲最大的“閃光-I”強流脈沖電子束加速器，最初就安放在這里。當年，為從上海運來這個“大塊頭”，要先通過長江、嘉陵江水運到南充，再拓寬部分路段，才得以抵達梓潼。
中物院原院長、中國科學院院士胡仁宇介紹，這臺設備就是“給核武器電子元器件做‘體檢’”。其誕生離不開“兩彈一星”元勛王淦昌的堅持，張愛萍將軍曾為其題詞：“閃光、閃光，再放新光。”
Flash治療設備的技術源頭，正是“閃光-I”。這也是中玖閃光得名的由來。
從國防科研技術到現代醫療產品，中間還有一次跨界靈感的“閃光”。
傳統放療，往往采取較低劑量和較多治療次數，每次劑量每秒約為0.1戈瑞，照射約15分鐘，一個療程需要照射20—30次。過長時間的照射會給正常人體組織帶來傷害，堪稱“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2014年，Flash治療原理被提出。Flash治療，是超高劑量率與較少治療次數的組合，試驗數據顯示，劑量超過每秒40戈瑞時，能減輕對正常人體組織的損傷。每次照射時間約為0.2秒，僅需幾次即可完成治療，可將一個月的療程縮短到幾秒。保證療效的同時，能大幅提升對正常人體組織的保護，實現“殺敵一千自損五十”。
綿陽市中心醫院副院長杜小波和中物院十所的專家，幾乎同時關注到了這項技術。此后，在中國工程院院士范國濱的推動下，一場科技、醫療與產業的跨界合作由此開啟。
2021年，中物院十所聯合綿陽市中心醫院，基于國內唯一的超導自由電子激光裝置的先進注入器，在全球首次證實了高能X射線Flash效應，驗證了X-Flash治療的可能性。
至此，四川在全國率先開辟了Flash治療設備的新賽道。
從“快”突破
頂級“朋友圈”助陣，從立項到開啟臨床試驗不到兩年時間
3月27日，四川大學華西醫院、四川省腫瘤醫院、綿陽市中心醫院等醫療機構，共同開啟了中玖閃光e-Flash臨床試驗項目。
當日，范國濱院士通過視頻連線的方式表達了祝賀：“一方面為廣大腫瘤患者提供更安全、高效的治療選擇；另一方面，將推動我國高端醫療設備的國產化進程，促進相關產業鏈的協同發展，提升我國高端醫療裝備的自主創新能力，為我國醫療科技產業的可持續發展奠定堅實基礎。”
將實驗室里的科技成果，轉化為可量產的成熟產品，有許多難關需要跨越。原型機只需考慮性能，驗證是否可行，因此體積巨大、造價昂貴。而量產設備要實現小型化、標準化，讓設備好用、好維修、成本低，要考慮的環節更多更復雜。
翻開中玖閃光的開發時間表，“快”是最直觀的印象——2023年7月e-Flash立項，2024年5月工程樣機開發完成，同年7月產品通過型式檢查，標志著其成熟度和可靠性滿足了相關條件；如今正在臨床試驗，有望在2026年底完成產品注冊。
快的秘密藏在中玖閃光的發起名單中：有負責技術端的院所，有從應用端提供反饋的醫療機構，有提供場地和融資的地方平臺公司，以及占股近半的四川長虹電子控股集團有限公司。
Flash設備研發最關鍵的，是“油門”和“剎車”。前者要實現高流強的電子束流輸出，后者要實現精準控制功率輸出、實時檢測和控制，此前國際上尚無有效辦法。
得到院士團隊的支持后，聯合攻關由此開啟。將原本長度10米的加速器縮短至2米左右，解決了“油門”問題，同時創造性地解決了在線實時檢測和控制難題，并申請了國際專利。
正在研發中的X-Flash設備目前是全球唯一，適用于深層次各類腫瘤，拓展了Flash放射治療的應用范圍。然而，X-Flash高達兆瓦級別的功率，帶來了對高精度脈沖電源的嚴苛需求，且啟動時會對電網造成沖擊。為此，中玖閃光研發定制了高性能電源裝置和儲能設備，利用現有電網，僅需幾分鐘即可完成充電。該產品預計2025年底啟動臨床試驗，有望在2027年底量產上市。
此外，項目開發中還會遇到各種“超綱”難題，需要及時引入“外援”，中玖閃光創始團隊及其“朋友圈”，成為攻堅克難的關鍵。
e-Flash造型宛如工業機器臂，“手臂”前端是重達數百公斤的機頭。醫生只需輕輕發力即可自由移動機頭，因為機器臂應用了空間站“同款”電機，該柔性牽引技術來自某航天院所，能幫助宇航員完成噸級裝備的精準對接。
另一個難題是精準定位。手術中要精準定位治療區域，傳統放療設備需要醫生手動定位，有時要幾十分鐘，這增加了患者麻醉和感染風險。同樣來自航天技術，e-Flash采取AI視覺定位技術，可將時間縮短到2分鐘。“設備開發像個‘水桶’，任何短板都可能影響效果和進度，頂尖產品一定來自頂尖的環境和團隊。”劉賢洪說。
在腫瘤放療領域“四川造”這樣開辟新賽道
從“穩”突破
確保質量與安全，要從技術領跑者成為行業標準制定者
打開厚厚的防護門，再繞過幾字形的水泥巷道，就進入了中玖閃光的測試車間。與西博會現場的展示機不同，這里的測試設備沒有銀白色的外殼，底盤、電機、回轉機構等清晰可見。
車間外身穿白大褂的醫學團隊正在整理數據，衣服胸口的標簽顯示，他們來自北京、重慶、上海、蘇州等地的知名醫療機構。
2024年初，隨著Flash試驗機房投入使用，這里迅速成為全國Flash研究領域的焦點，各地Flash治療技術研發團隊被吸引到這里。
數據顯示，2022年全球癌癥新發病例為1996萬例。而Flash治療技術，可大幅降低治療頻次，提升患者生存體驗，有著廣闊應用前景。“包括院士團隊在內，我們的初衷就是考慮社會效益，讓中國產品為全球患者帶來健康和希望。”劉賢洪說。
盡管優勢明顯，e-Flash設備預售價與傳統加速器并無較大差距，仍為千萬元級別。
在四川省腫瘤醫院武侯院區放療中心，e-Flash放療設備正在安裝中，預計7月開始臨床試驗，方向“瞄準”皮膚腫瘤。“放療1次還是2次？每次劑量如何把控？我們正在抓緊優化臨床應用研究，通過臨床試驗建立應用規范，為后續研究和治療提供依據。”四川省腫瘤醫院副院長路順說。
四川大學華西醫院頭頸腫瘤病房主任兼腫瘤放射治療科副主任劉磊也帶來好消息：“臨床試驗方面，計劃先小范圍納入皮膚淋巴瘤、基癌等皮膚及淺表腫瘤患者，重點觀察安全性，后續再擴大規模驗證療效。”
幾天前，劉賢洪剛從北京回到四川，下一周又要出差，主要是與主管部門、行業專家一起討論標準。
Flash放療技術尚處發展初期，國際標準仍有待建立。“我們正致力制定完善企業內部標準，確保產品研發、生產和應用的質量與安全。”劉賢洪說，公司也在積極參與推動行業標準乃至國家標準的制定。
在劉賢洪手機里，以“討論標準”為主題的微信群有幾十個。“這兩天我的同事分別在蘭州、威海、北京等地參加研討會，都是關于‘標準’制定的。”劉賢洪說。
截至2025年5月，該公司共申請了91項專利，其中57項為發明專利。在國際專利布局方面，已成功申請了4項專利。
“Flash治療設備的研發，是一個在技術領域不斷突破的過程，未來我們還要從技術的領跑者成為行業標準的制定者。”劉賢洪說，“這將是我們在新賽道上行穩致遠的關鍵所在。”（原載2025年6月5日《四川日報》）
編輯：李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