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者 張登軍
對盧雍這個名字,熟悉明代歷史的人或許并不陌生。他自入仕至去世,長期任職監察御史,巡按各地期間,敢于彈劾不法官員,對正直清廉者則傾力保護,以公正嚴明聞名于世。
盧雍是蘇州府吳縣人,明武宗正德六年(1511 年),他考中進士,被授予河南道監察御史一職,正德十年(1515 年)奉命巡按直隸。明正德十二年(1517 年),四川地區動亂頻發,盧雍于危難之際受命,以監察御史身份巡按四川道。面對當地接連發生的 “突發事件”,他秉持 “大事奏裁,小事立斷” 的原則高效處置,贏得各方稱道。
公務之余,盧雍總愛寄情于所巡之地的山水之間,留下諸多題詠之作。他在巡按四川期間,與綿州結下了一段詩緣 —— 他曾數次登臨富樂山,訪幽探勝,并于桃源洞前寫下這首《游桃源洞》。
桃源洞曾是富樂山的一大知名景觀,后因山體坍塌而關閉。這首《游桃源洞》,不僅是對綿州富樂山下桃源洞美景的細致描繪,更是一曲交織著歷史沉思與個人感懷的深情詠嘆。
詩作以 “仙洞曾聞避暑來” 開篇,提及昔日曾有隱士在此避暑,瞬間將讀者帶入一個充滿傳說色彩與時間厚重感的空間。但 “曾聞” 的仙人洞早已成為過去,如今只剩 “青壁鎖莓苔”—— 那些蔓延的青苔如同時間的鎖鑰,封存了過往的繁華盛景。“溪云欲雨晴嵐濕,巖樹無風爽氣回” 一聯,以細膩筆觸捕捉山間特有的瞬息氣象:欲雨還晴時濕潤的云霧、無風卻自顯清涼的巖樹,生動刻畫出桃源洞清幽靜謐的自然環境,讀來如臨其境。
詩人的目光并未停留在眼前美景,當看到 “斷碑橫絕澗” 的景象時,一種深沉的悲憫之情油然而生,遂發出 “可堪逸字失高才” 的感嘆。這既是對歷史長河中,才華之士及其作品被歲月湮沒的痛惜,也隱隱流露出對現實社會中人才不遇的感慨。眼前 “年年媚” 的寶花香草,與 “空余哀” 的 “陳跡野草” 形成鮮明對比 —— 自然景物永恒絢爛,而人間世事卻如野草般榮枯交替,最終難免歸于荒蕪,字里行間滿是歷史的空寂感。
詩作的下半首,詩人的情感從懷古轉向個人抒懷。“洗耳溪流立晚風” 一句,看似寫詩人立于溪邊、迎著晚風效仿古人 “洗耳” 的姿態,實則暗藏深意,表達出他欲洗盡塵世喧囂、追求高潔心境的向往。“似聞清哨落崆峒” 則以奇妙的幻覺,帶出超然物外的意境,仿佛能聽到來自崆峒山的清越哨音,洗蕩人心。“重游且自陪驄馬” 寫詩人騎著青白色的駿馬再次到訪此地(“驄馬” 為古代御史出行常用坐騎,亦暗合其監察御史身份);“舊事猶能問遠公” 則借東晉高僧慧遠(世稱 “遠公”)的典故,表達對智慧超脫與心靈安寧的追尋。
詩作結尾,“勝地名圜空紀載,荒臺斷石半磨砣” 道出遺憾:如此名勝之地,雖在典籍中有記載,卻只剩荒涼臺基與磨損不清的殘石;而 “歸來枕席生煙霧,昨夜山靈有夢通” 則讓全詩情感得以升華 —— 詩人歸來后,夢中仿佛仍有山間云霧縈繞,更與山中神靈相通。這 “夢通山靈” 的描寫,不僅賦予山水以靈性,更體現出詩人與這方山水在精神層面的深度融合與共鳴。
在地方史志中,關于盧雍是否曾在綿州滯留,并無準確記載,但這首《游桃源洞》,卻成為他數次到訪此地并與綿州山水 “神交” 的有力證據。這首詩創作于他肩負平定動亂重任的巡按期間,詩中流露出的超脫之思與歷史空無感,或許正是他在繁重政務與險峻時局之外,為自己尋覓的一方精神凈土。
明正德十六年(1521 年)正月,盧雍被提拔為四川按察司提學副使,遺憾的是,他尚未赴任便溘然長逝。這首《游桃源洞》,也因此成為他留給綿州的一首永恒山水絕響。數百年后的今天,我們透過這些凝練的詩行,仍能清晰感知到那位立于晚風溪畔、在歷史陳跡與自然永恒間靜靜沉思的 “御史詩人” 形象。
人物檔案
盧雍(1474—1521 年),字師邵,號古園,直隸蘇州府吳縣(今江蘇蘇州)人,明武宗正德六年(1511 年)進士,官至監察御史,著有《古園集》傳世。
編輯: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