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輝明（北川）
世人談及三月，總道是春風駘蕩、草長鶯飛，萬物皆在暖陽里舒展筋骨，處處洋溢著新生的喜悅。而我棲居的川西北邊地小鎮(zhèn)，三月卻自有一番別樣景致。細雨如絲，隨風輕舞，漫步街頭，衣裳漸濕卻不覺狼狽；微風拂面，涼意沁人，卻不至于徹骨生寒。風雨掠過，花瓣枯葉飄落滿地，街道小徑上斑駁陸離，宛如一幅天然的水墨長卷，不經(jīng)意間便勾起縷縷愁思。
歲月流轉(zhuǎn)，我竟?jié)u漸愛上了這般獨特的三月。年少時，一得閑暇，便迫不及待踏上旅途，遠至數(shù)百里外探尋新奇，近則游覽周邊景點，盡享青春活力。步入中年后，往昔歲月愈發(fā)令人眷戀，即便困難重重，也定要執(zhí)意歸鄉(xiāng)。于我而言，回鄉(xiāng)并非簡單的觀光訪友，而是一場關乎生命本源的追尋，意義非凡。故鄉(xiāng)并非空洞的概念，而是實實在在的存在，能讓后輩知曉家族根源，維系血脈親情。年過半百，愈發(fā)懂得時光珍貴，不愿留下遺憾，這般奔波忙碌的日子，反倒讓我領悟到生活的真諦，內(nèi)心充實而滿足。
今年，我早早便開始籌劃回鄉(xiāng)之旅，滿心期待與故鄉(xiāng)重逢。然而，天公不作美，天氣變幻無常。前幾日還陽光明媚，盡顯春日溫柔，轉(zhuǎn)瞬之間，氣溫驟降，寒意更勝隆冬，引得眾人紛紛感嘆“要凍死在春天里”。待氣溫稍有回升，又突降暴雨，其猛烈之勢堪比盛夏。出于對健康和行程安全的考量，我只能無奈推遲計劃，日復一日地等待，卻換來日復一日的失望。不知不覺間，四月悄然來臨，徹底擊碎了我的歸鄉(xiāng)夢。望著四月熾熱的陽光，我不禁陷入迷茫，多年來對三月的固有認知與生活習慣，瞬間崩塌，內(nèi)心滿是失落與惶恐。
閑暇時，我獨坐一隅，品茗賞花。即便四月的花朵開得絢爛奪目，也難以驅(qū)散我心中的悲涼。恍惚間驚覺，自己真的老了。沒了年輕時的果敢無畏，不再向往遠方，甚至連歸鄉(xiāng)的念頭都能輕易放棄。生活仿佛失去了方向，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就連過往的人生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我在痛苦中掙扎徘徊，這種煎熬比風雨交加的三月更令人難受，卻始終找不到解脫的出口。每日機械地重復著起床、上班、吃飯、睡覺的生活，如同蒙著眼在磨道里打轉(zhuǎn)的驢子。然而，思緒卻不受控制地四處游走，左沖右突，令人疲憊不堪。
直到那個尋常的周末，餐桌上的一盤回鍋肉，竟成了我人生的轉(zhuǎn)折點。自十多歲起，母親便手把手教我烹制回鍋肉。歷經(jīng)數(shù)十載的錘煉，我自覺廚藝已頗為精湛。可每回品嘗，總覺少了些什么，做不出記憶中母親的味道。有時醬料放多了，咸辣過重；有時糖添多了，甜味太濃；有時煸炒過久，肉質(zhì)干硬；有時醋放少了，口感油膩。我總是邊吃邊挑剔，似乎永遠無法做出令自己滿意的菜肴。妻子對此習以為常，只是微笑不語；女兒長大了，懂得寬慰我，稱贊我做得越來越好；年幼的兒子則天真無邪，邊吃邊叮囑我下次改進。
那一刻，我忽然頓悟：世間萬物，皆因人而異，關鍵在于內(nèi)心的執(zhí)念。近年來，我常以“五十而知天命”自勉，以為已參透人生真諦，實則仍在患得患失中糾結。《詩經(jīng)》有言：“何其久也，必有以也”，這其中的“以”，便是恒心與堅守。沒有堅定的內(nèi)心，便難以尋得安寧，更無法達成所愿。妻子、女兒和兒子吃得津津有味，在他們眼中，這盤回鍋肉便是美味佳肴。而我一味執(zhí)著于復刻兒時的味道，不過是借由美食懷念母親，如此心境，又怎能嘗出食物的香甜？就像三月的天氣，無論風和日麗還是風雨交加，都只是外在表象。唯有堅守內(nèi)心的方向，不輕易動搖，方能在人生的旅途中，一步步靠近生命的真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