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首勇(綿陽)
記憶里,年的序章,是從一碗臘八飯開啟的。臘八節前,母親便會念叨起來:“吃了臘八飯,馬上就過年……”她常年在田間忙碌,面容總帶著幾分疲憊,可講起這話時,眉眼間卻似有星光閃爍,滿是藏不住的喜悅。
母親的歡喜,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層層漣漪。我們幾個孩子,被那跳躍的光亮吸引,仰著小臉,眼巴巴地望著母親。對過年的期待,在心底匯聚成洶涌的洪流,迫不及待地朝著除夕奔騰而去。
在物資匱乏的歲月里,為了這頓臘八飯,母親費盡心思。她定要湊齊八樣食材,花生、黃豆、胡蘿卜……連平日里少見的粉條,也被她搜羅來。在那張略顯破舊的飯桌上,母親如數家珍般數著食材,聲音里滿是對生活的熱忱。
臘八節后,日子仿佛被按下了快進鍵,每一天都在對新年的憧憬中飛逝。可心底又藏著一絲惶恐,害怕除夕如流星般轉瞬即逝,害怕這短暫的歡愉過后,又要熬過漫長的等待。
除夕漸近,喜悅如潮水,漫過整個山村。家家戶戶忙著大掃除,掃帚揮舞,掃去一年的塵埃;疏通排水溝,讓穢氣隨水流走。而后,便是蒸包子的溫馨時刻。一家人圍坐,爐膛里的火苗跳躍,映紅了每個人的臉龐。
那時,白面是過年的“奢侈品”,不像平日里吃的黑面饃饃。包子餡花樣繁多,大米、豆腐、白菜、豆沙,白糖紅糖點綴其中,豬油渣更是難得的美味。大饅頭出鍋前,母親會用紅色顏料在頂端輕點,剎那間,喜慶的氛圍撲面而來。最讓孩子們歡呼雀躍的,是母親用面捏成的斑鳩,芝麻或黑豆做的眼睛,活靈活現,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飛。
除夕清晨,曙光初照,一家人便奔赴自留地。“胡蘿卜,抿抿甜,看到看到要過年!”我們一邊歡唱,一邊拔起帶著泥土芬芳的菠菜、胡蘿卜,掐下鮮嫩的豌豆尖。洗凈后,家中瞬間忙碌起來,切菜聲、燒火聲交織。父親系上圍裙,化身大廚,在灶臺前煎炒烹炸。兩三個小時后,豐盛的年夜飯擺滿了桌。
此時,山村里鞭炮聲此起彼伏。我們迫不及待地將鞭炮掛在樹上,火柴一劃,噼里啪啦的聲響,炸出了新年的吉祥,也炸出了心底的歡樂。一家人圍坐,共享舌尖上的盛宴。涼拌菠菜粉條、金黃炸湯圓、酥肉蘿卜湯……一道道農家菜,將年味兒渲染得淋漓盡致。
山村雖小,好在不遠處有幾家工廠。我們常和大人同行,或是約上三五伙伴,步行去那兒洗淋浴。后來有了自行車,后座馱著小伙伴,一路歡聲笑語。熱水沖去一年的疲憊與煩惱,洗盡鉛華,只留下滿心的輕松。
回到村子,孩子們便在河邊、山崗肆意玩耍。大人們叮囑幾句安全,便任由我們撒歡。我們一邊閑聊打趣,一邊點燃鞭炮,讓快樂在爆炸聲中飄散,在空氣中回蕩。
夜幕降臨,一家人圍坐,打起撲克、下起象棋,或是長輩們聚在一起打長牌。歡聲笑語,在屋內回蕩,空氣中彌漫著甜蜜與溫馨。母親會悄悄將新衣放在枕邊,那是她親手縫制的溫暖,一針一線都飽含著對孩子的愛與期許。她叮囑我們,正月初一要全身嶄新,寓意著新的一年,充滿希望,重新出發。
時光流轉,我們漸漸長大,過年的興奮勁兒似乎也被歲月沖淡。人們生活日新月異,如今的春節,與兒時相比,已大不相同。許多人感慨,再也找不回兒時對過年的熱切期盼。
即便如此,我始終堅信,春節早已融入中華民族的血脈,成為文化長河中熠熠生輝的印記。“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游子們無論身處何方,到了春節,回家的念頭便會在心底扎根。哪怕無法返鄉,那份對故鄉的眷戀,也會在心底倔強生長。從這個角度看,游子對春節的渴望,與兒時的我們,又何嘗不是一樣熾熱呢?
編輯: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