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術洋(綿陽)
我手中的這部手機,是相伴五載的華為國貨。并非財力不及,實乃情誼深厚,它亦未曾有絲毫故障,五年來僅換過三次手機膜。
有友人笑我嚴苛,對己吝嗇;亦有朋友打趣,稱嫁人當如老齊,感情專一不二,手機五年不換,號碼二十余載未改。我不換手機,自有緣由。
“老爸,給你買了部手機。”五年前二月的一個夜晚,當時在川大讀大二的兒子歸家,將手機置于我面前。
“你哪來的錢?我還供著你呢。”我詫異道。
“這您就別管了,反正不是不義之財。”我心中了然,那是兒子省吃儉用所得。“爺爺,也給您買了一部老年機,聲音特大。”八十三歲的老父親喜笑顏開,不住點頭。
三年前,兒子奔赴深圳。許是交流匱乏,許是管束過多,又或是他對讀研意興闌珊,竟悄無聲息地前往那座城市。此事于我心中糾結許久,直至兩年前方才釋懷。
在深圳的一年,我的手機常處靜音或飛行模式,偶爾方有微弱信號傳來:“老爸,最近怎樣?忙不?”我深知他投身“深漂”之列,那是一座充滿獨立精神與活力朝氣的都市。其快節奏與高效率的工作環境,使他無暇回顧大學時光與故鄉人事。
兩年前七月下旬的一日,深圳的號碼傳來熟悉的話音:“老爸,我正辦辭職手續。”
“為何?出了何事?”我心中一緊。“思索良久,決定回來考研。”
“書本都擱置一年了。”我擔憂地說。
“無妨,考不上再尋工作。”那聲音清脆、利落且自信滿滿。去年九月,兒子滿懷憧憬,陽光自信地踏入川大研究生院,攻讀高分子材料專業。
“老爸,我給您預訂了一款新手機。”
“不必,此機尚好,運行流暢,毫無卡頓。”
“可搶手了,我都訂了華為新版,何況您那手機都快成古董了。”
“若真要買,待此機無法使用再說。”
……
因我的固執堅守,兒子只好作罷。
后得知,深圳那邊給他補發了兩萬費用。我亦曾思忖,自己是否太過刻板、冷漠,不諳人情世故。實則,內心深處已領受了他的心意。恰如明代汪廣洋詩中所云:虎為百獸尊,罔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
自去年九月起,“收到,謝謝老爸”再度如他上大學時,每月收到我轉去的生活費時一般,每月準時現身于我的手機屏幕。
前日周末,與八零后友人雨辰于一茶樓閑談。雨辰閱歷豐富,筆鋒犀利,雖相交未久,卻情誼深厚。他翻出一年前三月三十日晚與我的聊天記錄(兒子擬錄取公示當晚):兒子這八個月,一路艱辛,幸有陪伴與鼓勵。毅然辭工,荒廢學業年余,其堅韌勇氣,唯有支持。八個月間,他內心的煎熬,我銘記于心。我仍記得,當晚給雨辰發完信息,雙手顫抖,忽生抽煙飲酒、登樓吶喊之念……我常愧疚,兒子考研前感染新冠,考前高燒至39.5℃。而我,是單位僅存的未“陽”二人之一。為保單位工作運轉,竟無暇送藥歸家,是兒子裹緊衣物,暈沉前往姨媽家取藥后又蹣跚返回。
行文至此,手機鈴聲又響,聲音傳來:“老爸,忙啥呢?”“寫文章,寫你,寫我,寫手機。”
“稟報老爸,明日與導師赴上海出差。”“注意安全。”
……
掛斷電話,我步至陽臺,點燃香煙。風與我各享其半,煙霧繚繞中,我仿佛看見電話那頭兒子俏皮的神情與詼諧的模樣。
我并非極度懷舊之人。家中舊物,如衣物書報,能棄則棄,毫不眷戀;往昔之事,可忘便忘,絕不糾結。
然又確是念舊之人。恰似昨日,獨乘鄉村公交,前往三十年前曾涉足之地,用兒子五年前購置的手機,攝下那上半街屬德陽、下半街歸綿陽的場鎮原生態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