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揚(成都)
往昔總覺得,“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皆因崇山峻嶺,豈料,水亦為蜀道難以跨越之險阻。
自翠云廊景區啟程,我便驅車直抵古蜀道上陸路與水路俱為天塹的明月峽。秦巴山脈由北向南延展至川北,地勢漸趨繁復,山巒橫臥,奇峰兀立,峻嶺綿延,仿若天然壁壘。然嘉陵江以不屈之志,經億萬年時光,于秦巴山間沖開一豁口,堅毅奔赴巴蜀之境。此乃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之缺口,即古蜀道上遐邇聞名的明月峽。
伴隨中華歷史長河演進的明月峽古棧道,歷經朝代更迭,于戰火紛飛中數度毀傷,屢經修繕,遍體鱗傷卻仍堅毅前行。明月峽古棧道,先秦始建,三國熙攘,唐宋盛極,宋末傾頹,元代復修,終因清初“三藩之亂”遭棄。“路出沙河,一徑峭壁”,所言即嘉陵江上之明月峽古棧道。岑參入蜀,于《與鮮于庶子自梓州成都少尹自褒城同行至利州道中》描繪所見——“棧道籠迅湍,行人貫層崖。巖傾劣通馬,石窄難容車”;袁枚舟行明月峽,賦《朝天峽》(即明月峽)——“灘轉峽角來,雙峙袤千丈。”昔日明月峽古棧道,或于傾斜山坡鑿孔架梁,或于平臺立柱托梁,梁上再鋪木板。翻新后的新棧道,寬達兩米。人行其間,往昔“僅能旋肘,莫并兩肩”之險象不再。如今,古棧道已難覓蹤跡,唯余當年固定木樁的孔洞等距排列于絕壁,那些碩大柱孔宛如歷史的眼眸,幽深沉靜,悠遠綿長。
“山從人面起,云傍馬頭生。”棧道雖趨坦易,然山依舊令人膽寒。山矗立眼前,筆直向上,甚而似懸于頭頂,仿若隨時傾壓而下,頓感山石欲裂,心生畏意,不敢仰觀。江水自峽口洶涌而至,源起秦嶺深山的嘉陵江渾黃濃稠。江中亂石嶙峋,或聳出水面,或潛藏為礁。由此可見,往昔水上行舟之危,不遜陸地棧道。棧道上方,老川陜公路化作明月峽景區的觀光車道。
1936年6月竣工的老川陜公路于抗戰時期意義非凡,是連接前線與后方的關鍵通道。彼時,數十萬筑路軍民于絕壁半腰開鑿出寬4至5米、長864米的“半隧道”,成就了著名的“老虎嘴”奇景。我所見的“老虎嘴”通體赤黃,形貌猙獰,仿若猛虎張牙舞爪,欲將過往行人車輛吞噬。江對岸,約2.5億年前的晚印支運動致使秦嶺山脈與龍門山脈于此碰撞擠壓,令原本水平的地層向上彎折拱起。此乃人類地質史上又一奇觀——明月峽背斜。不時,“和諧號”列車自江對岸山洞呼嘯而出,又哐哐駛入下一山洞,列車下的鐵軌,正是我國歷史上連通西北與西南的第一條鐵路——寶成鐵路。
蜀道興廢交替,明月映照古今。每一代蜀道的更迭,皆飽含血汗艱辛。歷史于明月峽留存六條道路——山間小徑、岸壁棧道、江邊纖道、江中航道、川陜公路、寶成鐵路。此六條道路自遠古綿延至今,真切呈現蜀地交通發展的軌跡,亦如實記錄中華民族波瀾壯闊的歷史進程。蜀道悠悠,歲月漫漫。豈止“六道”?古蜀道旁,新108國道與京昆高速并肩馳騁。西成高鐵穿越蜀山、秦嶺,往昔古蜀道需數日之程,現今僅兩小時即可抵達,更有頭頂自成都飛往西安、北京的客機,憑科技之力,將空中蜀道化為幾近筆直的航線。蜀道,狹義可界定,廣義亦能詮釋。出蜀之路,皆為蜀道。四方八達,條條蜀道通世界。使蜀道不再難,于吾輩時代終成現實。若李白有知,當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之往昔已一去不返。
瞻望明月峽的六條道路,我真切體悟蜀道自厚重歷史走來的悠遠、雄渾、廣袤與深邃。蜀道向北,古跡星羅棋布,如蒼穹繁星閃耀,孕育生態文明與風流人物,似大地明珠璀璨。蜀道亦嶄新如初,新時代蜀道華章仍在絢爛續寫。此般故事,亦將于未來鑄就歷史之永恒。
編輯:譚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