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薛春梅(綿陽)

　　陽光從后背攏過來，像雙有力而溫暖的大手在椅子上。

　　椅子是一把舊木椅，哥哥家的淘汰品，扔在樓子上。同時被扔在一起的還有一些破舊的板凳……這些舊家什，都是承載了我家歷史和感情的老寶貝，老媽一樣也舍不得扔掉。

　　我坐一把老椅子，椅子下面有木頭軸，可轉動的那種。一下午，我沒舍得轉動。因為我的背后、左邊和右邊都被一些高樓擋住了。雖然太規范的格子高樓單一單調，但不規范的自建高層，五花八門的房頂，除了雜亂，毫無美感可言。

　　北邊，我坐的正前方，是我唯一的觀景臺。寬銀幕一樣，展現綿陽城的高樓林立，正修的高樓擋住了老樓，新舊交替。鏡頭從左往右拉，南河壩，御營壩，樓間隙可以想象的安昌江和三江口，熱電廠的高煙囪……

　　歲月更替，高代替了矮，新替換了舊，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

　　初來綿陽，我還是18歲的山里妹子，如今站在半百的路口。一生中最好的年華交付給了這座城市，離家遠遠的，再也不要當農民。當初有多急于逃離，現在就有多迫切回去。

　　我只是故鄉彼時放出的一只風箏，線頭攥在父母親手里。

　　意外腿傷，從不愿相信到慢慢接受，痛是孿生兄弟，接踵而來，“把自己舍出去——”就沒那么痛了。說起容易做起難，痛，真切體會是隨著時間慢慢熬化的。

　　蟄伏的日子，一晃兩個多月過去了。每日醒來，第一眼就去瞅窗戶，與外面世界的唯一鏈接?？蚨ǖ囊曇?，局限、單調和壓抑。拄杖，天晴時上樓下樓放放風，就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時段。

　　高樓鱗次櫛比的上空，灰白的云層籠罩。厚厚的云層像我沉重的思緒:傷與痛，生與死，突然的直面，讓人慌亂著急和擔憂。云堆有了層次的變化，呈現云山一樣分明的線條，看上去就像在海兒凼最高處所見，遠處層巒疊嶂。所見即所想，是的，我想念爬山的日子，想念雪山飛瀑原野古樹。

　　當我自身的痛好些的時候，親人的痛，雖然是料到，卻不愿承認和面對，生與死的命題過大，誰能承受其重?

　　喝水的間隙，云散開，換上了淡藍的幕布。輕描淡寫，勾描了幾絲云彩，水洗牛仔色。風輕云淡，便是這副模樣吧。要多少年的修煉，才能達到如此境界?

　　這樣的潔凈和澄澈的藍，是高原和雪山獨有的。圍墻外疾飛的麻雀，全然沒有山巔雪鷹滑翔和振翅的舒展、放松和優美。

　　天幕越來越藍，從低到高，由淺入深。云朵像有人專門撿石頭從水面打出的一串水圈兒，越來越大。幾番變換，那云朵像是高山草甸的羊群，聚攏又分散。

　　我想越過云層，看看涪江源頭的那個小縣城，小縣城里的一個小區。晴好的下午，我拄杖下二樓。享受姐姐花樣翻新的飯菜，也享受姐姐為我下樓曬太陽布置的下午茶。水果一個，酸奶一盒，墊凳軟墊各一個，瓜子花生書。小區不大，應景的花卻不少，白粉的櫻桃花，大紅的海棠，紫色的玉蘭，艷紅的野桃花，葉苞初綻，“你方唱罷我登場”，接力賽似的，一個接一個，傳遞著春天的信息。

　　此刻的我，暖意融融。沐浴著濃濃的親情，也沐浴艷艷的春光，希望在“田野里”悄然生發拔節。

　　羊群散去，所有的云聚成一朵大而豐美的白蓮花。蓮花，她是哪位神仙姐姐腳下那一朵呢?會護佑這一方百姓嗎?花蕊亮著，花瓣皆暗。亮著的這道光透過云層，給下面的城市一線溫暖。四周的屋樓人群都在陰影里，只有這一道光亮著溫暖著。

　　“把自己活成一道光，因為你不知道，誰會借著你的光，走出黑暗……愿我們都活成一束光，照亮自己也溫暖他人。”泰戈爾的詩歌《用生命影響生命》寫到光，我喜歡。

　　我準備下樓了，頭頂烏云涌動，但我浮躁的心已經沉靜下來，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再者我不愿也不想看到最后一道光的消失，畢竟，那是一線生機和希望啊。

      編輯：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