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陽(綿陽)
編者按:
孔子是中國古代偉大的思想家和教育家,深刻廣泛長久地影響了中華民族的思想、政治、文化、教育等,《論語》是孔子思想及儒家學說最權威、最原始的典籍,是經典中的經典,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主要源頭之一。作者早年接觸《論語》,后逐漸喜歡上這部國學經典,從一般閱讀轉向專業研讀,通過對全文的注譯、解讀,深入研習《論語》字詞精義及蘊含的精深思想,最終形成學術新著《論語讀記》,近期由四川大學出版社出版。從今天起本報將陸續選刊其中部分章節,以饗讀者,并請批評。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注釋】
①子:中國古代對男子的尊稱,有時也泛稱男子。《論語》中“子曰”的子,都指的是孔子,相當于現代的“先生”。
②時:經常,時常。習:實習、練習。③說(yuè):同“悅”,愉快、高興。
④樂:與“說”有所區別,悅重在內心,樂顯見于外。
⑤慍(yùn):惱怒。
⑥君子:《論語》中的“君子”往往與“小人”相對,但各處“君子”的意思并不完全相同,有時指有德者,即品格高尚的人;有時指有位者,須根據前后文的意思來確定。此處指品格高尚的人。
【譯文】
孔子說:“學了又時常溫習和練習,不是很愉快嗎?有志同道合的人從遠方來,不是很令人高興的嗎?別人不了解我,我也不惱怒,不也是君子嗎?”
【讀記】
這是《論語》的首篇首章,字面好懂,初看并不復雜,李澤厚在《論語今讀》中認為“作為論語首章,并不必具有深意”。
但要完全理解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本章連用“說”“樂”“君子”講了三件值得快樂的事情,從此處理解本章非常重要。孔子少年貧困,中年奮斗,老年奔波,周游列國,窮愁潦倒,老年悲戚,單從生活中看,從吃喝玩樂和享受方面看,他一生并不快樂。
然而,孔子不同于一般人之處,或者說孔子的偉大之處就在于,他有自己追求的快樂。他的快樂是什么?就是“學”,就是本章講的“學而時習之”“有朋自遠方來”“人不知而不慍”。學習知識又經常復習驗證知識,很愉快;學問大了,名氣也大了,遠方志同道合者慕名而來,切磋學問,很快樂;同時,一個人學問再大,也有人不了解、不認可,抑或是這樣,也不惱怒,這就是君子。兩千多年后,德國哲學家尼采主張人必須賦予生命以目的和意義,否則就很空虛和痛苦。孔子就是在給自己的生命賦以目的和意義。
本章所講看上去是三種快樂,實際上說的就是一種快樂,就是“學”的快樂,也可以說是“學”的三個階段。按錢穆《論語新解》的解讀,“學而時習”,是指在開始學習的階段,經常學習,反復學習,在實踐中練習,養成學習習慣,打下知識基礎、思維基礎,也就是孔子講的“十五志于學”的階段。“有朋遠來”,是指中年學習有所成就,可以與天下學者討論,也就是孔子講的“三十而立”的階段。“人不我知”,是指學邃行尊,達于學問的最高境界,也就是孔子講的“五十而知命”階段。這三個階段是相互聯系互為因果的,學者只有“學而時習之”,才可能“有朋自遠方來”;只有學問達到一定的功底境界,才會有天然的自信,才會“人不知而不慍”。“不慍”不止是一種心態,更重要的是有深厚學養為基礎,不是一般的學習者所能達到的。傅雷在寫給兒子的家書中也說:“‘人不知而不慍’,是人生最高修養,自非一時所能達到。”
有些從來沒有認真讀過《論語》的人聽說北宋有一個人叫趙普,趙普曾稱“半部《論語》治天下”,于是他們就以為《論語》是講統治之術的,是講權力之術的。這樣理解就大錯了,《論語》中最重要、最有用的內容,就是講“學”,孔子最得意的弟子顏回就是最“好學”的,他自己最成功的也是“學”,最認可的品質也是“好學”。后來的人們給孔子封了許多“家”的稱號,我覺得“學者”“教育家”最恰當。
《論語》的編選者并沒有把儒家最重要的概念“仁”放在首章,而是把《論語·學而》放在全書之首,應該是具有深意的,并不是隨意編排。宋代學者朱熹對本章評價極高,說它是“入道之門,積德之基”。《論語》全書中還將有多處講到“學”,在《論語·陽貨》中講到“六言六蔽”,說的是“仁、知、信、直、勇、剛”這六種好品德,都是建立在好學的基礎上,如果不好學就會轉化成弊端。
值得注意的是,孔子講的“學”不只是學習文化知識,更重要的是提高自身道德修養,成為一個君子。“學”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作為哲學家、思想家,李澤厚先生雖然認為本章并不必具有深意。但他從本章突出“說”“樂”二字,看出另外一層深意——他提出與西方“罪感文化”、日本“恥感文化”相比較的“樂感文化”,并認為這是以儒學為骨干的中國文化的特征或精神,這種文化不談論、不構想超越此世間的形上世界(哲學)或天堂地獄(宗教),重在此世間的快樂。從李先生的角度或許可以解釋中國人何以重視此岸快樂而不太重視彼岸快樂。
編輯:譚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