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宇民(綿陽)
新冠疫情期間,有兩件事情讓我難忘:一是干休所黨委號召大家捐款,我們老同志非常積極踴躍,那天,工作人員整齊列隊,背后是鮮紅的中國共產黨黨旗,莊嚴肅穆,干休所政委站在隊前感謝老同志們對抗疫斗爭、復工復產的支持;另一件事是今年春節期間,干休所代表上級對抗戰時期入黨的老同志進行慰問,并告訴我,整個川西北離休軍隊干部中,活著的只有兩個人了。此時此刻,我心潮涌動,想起那些在革命斗爭中犧牲和去世的老戰友、老同志以及在抗戰中犧牲的親哥哥,想起我當年入黨的情景來。
1942年,抗日戰爭處在極端困難關頭,中國共產黨所領導的軍隊在敵后堅持對日斗爭,而國民黨政府卻中斷了對我抗日軍隊的正常供給。為了克服這些困難,我黨實行了“精兵簡政”政策。而我黨向來重視文化教育和培養人才,就是在這樣困難的條件下,組建了八路軍太岳軍區陸軍中學。我當時年輕又有小學文化基礎,就被組織選送到太岳陸軍中學學習。學校校長由太岳軍區司令員陳賡兼任,學校老師都是投身革命的知識分子。
學校黨組織健全、嚴密,學校有黨總支,隊有黨支部,班有黨小組。黨員每周都要開小組會,匯報思想、學習和工作情況,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而發展黨員是很慎重的,要學習努力、抗日堅決、革命堅決,有共產主義理想的人才能入黨。要求入黨的人都要經過長期了解和考察,被列為發展對象的,還要分派給一些艱巨的任務,以考驗其覺悟程度和犧牲精神。黨組織還注重在知識分子中發展黨員,表現好的教學員可以先參加黨的“同情小組”,我入黨前就和自然課教員張繩武同志在“同情小組”過了一段組織生活。
當時的學習條件極端困難,是現在的人們難以想象的,可以說是在吃不飽、穿不暖、住不下(經常在行軍)的情況下進行學習。身上的背包就是桌子,兩條腿一盤就能寫字。沒有課本就靠教員講、學員記,沒有筆,就用子彈殼做成蘸水筆,沒有墨水,就到老鄉家刮鍋底灰,沒有紙就到山上揭樺樹皮。教員講課沒有粉筆就挖白土搓成條曬干,在老鄉家的門板上寫,行軍中,教員出了不少復習題,學員們在途中休息時,找根樹枝在地上劃來完成作業。由于每人配給的糧食有限,經常上山采連翹、橡樹子、杏核、蘑菇當主糧,采集野食時還要不忘背誦課文。凡是能吃的野菜都在我們采吃之列:有灰條菜、苦苣菜、掃帚菜、山蔥、蕨菜,還有榆樹上的榆錢、榆皮、槐花等。有時一頓飯就是一大鍋野菜湯,把領到的一點黑豆面糊拌進去。由于營養差,不少人得了夜盲癥,夜間行軍,有的人得用帶子互相連起來,不然前面的人拐彎,后面的人就會失去聯絡。由于敵人的燒殺搶掠,老鄉的住房很困難,經常是軍民同屋。我們住在地上,虱子跳蚤到處都是,潮濕陰冷,有很多人都生了疥瘡。學習是黨交給的任務,在這樣困難的環境下刻苦學習,成了考核為共產黨員的重要條件。
由于我學習努力,年終考核時評為全隊100多人中的兩名優秀生之一,被組織任命為負責學習的副班長;并把入學前就是團長的高志和同志調到我班,叫我幫助他學習(全校有紅軍學員近30人,他是職務最高的)。高志和平時以普通學員身份學習,戰時則是學校的大隊長(學校共分三個隊),負責軍事指揮。他刻苦學習、不恥下問的精神讓我非常感動,我寧可放棄自己的作業,也要教他完成作業。我在文化上幫助他,他在政治上幫助我,我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雖然我努力學習,成績優秀,并能幫助別人共同進步,但還是不能成為一名共產黨員。然而,真正考驗我的時刻到了。
1943年秋,日寇采取“鐵臂合圍”戰術,大舉進攻太岳根據地,陸軍中學得知情況后,決定向根據地外線轉移,一個副校長帶領的校部和一隊,由于經驗不足,在霍縣三眼窯村里宿營時,夜晚遭敵襲擊,在混亂中有些同志被俘,一些教學員被日寇槍殺,損失慘重。我所在的三隊100多人,在山里宿營而躲過了日寇的襲擊,由于不明敵情,不敢冒然下山。此時嚴重缺糧,不少同志都餓得暈過去了,解決糧食問題便成為燃眉之急。領導決定抽調七人,由我帶隊下山籌糧。大隊長親自交待:一定要千方百計弄到糧食,如果明日午前你們不返回部隊,我們就要作最壞的打算,部隊就要考慮提前轉移……我接受任務后,心里覺得沒底,好在我們七人中有一名共產黨員,我心中就踏實了許多。天麻黑時,我們沿著一條峽谷下山,輾轉幾個小時不見村落。正在心急火燎時,終于發現幾戶人家,且剛收下苞谷,還沒有脫粒。但這里是敵占區,群眾基礎差,要叫老鄉拿出苞谷支援抗日部隊是非常困難的!于是我就同黨員同志商量,大家統一口徑,用抗日宣傳來做通老鄉的工作,然后就像作戰一樣下死命令:除一人在溝口放哨外,兩人一組共分三組,分別到農戶家籌糧,每人不少于30斤,還要在老鄉家吃一頓飯,以八路軍太岳陸軍中學的名義打個欠條,抗戰勝利后由當地政府歸還,放哨人的糧由我在的小組承擔,天亮前到指定地點集合。隨后我們分別摸進老鄉家里,不僅動員他們拿出苞谷,還動員他們幫助我們一起剝苞米皮、脫粒……很快完成了預定的籌糧任務,我們在老鄉家吃了一頓南瓜稀飯后,便使勁往回奔跑,午飯前趕回到部隊。這次成功的籌糧任務,受到了大隊長和隊領導的高度贊揚。不久,大隊召開了支部會。那天晚上,我在窗下聽到支部會的同志大聲喊著“同意”,會后,書記把我叫到老鄉家的樓上告訴我,我已經被吸收為中國共產黨黨員。登記入黨時,為了繼承我哥哥馮穎生(后改名馮宇民,時任游擊支隊指導員,在對日寇戰斗中犧牲)的遺志,我把自己的名字由馮秀生改成了馮宇民。
1944年春,太岳軍區陸軍中學開赴陜甘寧邊區的隴東地區,編入抗日軍政大學七分校三大隊。凡是入黨沒有舉行過宣誓的,在這里舉行了一次莊嚴的宣誓。我也參加了這次入黨宣誓。雖然后來由于中央機關撤離延安時所有個人檔案都丟失了,但黨員的身份在同志們的認定下始終被保留了下來。最根本的是,認定了共產主義是自己最高尚的信仰,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是自己終身的志愿。同時,我在學習中更加努力,由于成績優異,抗大畢業后被選調到中央機關工作。
我入黨以來,大部分時間在黨的機要戰線工作。幾十年來,我努力為黨工作,被培養成為黨和軍隊的高級干部,無愧于共產黨員這個光榮稱號。離休以后,仍然堅持學習,現在已94歲了,仍然每天關心黨和國家大事,從不間斷。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作為具有78年黨齡的老黨員,我目睹了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的勝利,看到了今天祖國的日益強大、人民生活幸福,堅信我們黨會一代接一代帶領中國人民不斷走向繁榮富強。
編輯: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