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鷹(南京)
立春以后，外婆的針線簸籮就豐盈起來。一卷卷錦繡和絲線，一塊塊色澤艷麗的布頭，一粒粒顏色各異的小串珠，在春陽下熠熠閃爍，仿佛向我們宣告：外婆要做香袋了。
外婆手巧，親友鄰里早早就會“訂貨”。外婆挑燈夜戰，供不應求。外婆送給親友鄰居孩子的香袋，用的是花花綠綠的布，用布繡成各種式樣的荷包，里面包有雄黃、艾草、冰片、藿香等藥材研成粉末的香料。外婆給我做的香袋特別精心，用的是軟軟的大紅色的緞子，因為紅色更加辟邪，也更加艷麗。記得外婆給我做的一種心形的香袋，紅心的下面鑲上一顆珠子，配以相應的彩色絲質長穗，象征長命百歲。通文墨、會說書的外公說，這是過去大戶人家的小姐佩戴的，這讓我在小伙伴中掙足了面子。
我小的時候體弱多病，六歲時得過當時稱之為九死一生的傷寒病。我清晰地記得外公背著我到衛生院打針，外婆的金蓮鼓錘似的敲在青石板路上。有多艱難，有多疼痛，我不知道，只看見外婆臉上橫流的汗水和淚水。外婆為了給我治病防病，不知試用了多少偏方。家里的門楣上、柜子上，蚊帳的鉤子上，掛上了各式漂亮的香袋，寄托著外婆辟邪祛病的希望。幾乎一年到頭，外婆都給我佩戴不同香料的香袋。“戴個香草袋，不怕五蟲害”是外婆的口頭禪，即使冬天沒有害蟲，外婆也認為能防傷風。現在想來，香袋內裝有芳香氣味的中草藥，有消毒衛生和醒腦清神的功能，就像是隨身佩戴一個“空氣凈化器”，當然是最好的天然保健袋。每日聞香怡養身體的我果然強壯起來，在四個姐妹中長得最高。
有一次，我在外婆的樟木箱里發現一個秋香色香袋，外婆竟然不讓我玩。后來才知道這是外婆當初送給外公的信物。那時候女兒家情態無處表露，就通過香袋對心儀之人訴說掩藏的心事。芳心暗許的女子，悄悄遞送給或許同樣心意萌動的心儀之人。香袋垂在胸前、懷中，藏于衣裳的內里，隱隱散落的馥郁芳香，帶著貼近肌理的溫熱。李清照詩云：千絲萬縷傾慕意，裝入香袋送情郎。香中有情，袋中有意，芳香傳遞著浪漫的愛情。
香袋曼妙的景致猶如仙境。漢樂府名篇《孔雀東南飛》里有“紅羅復斗帳，四角垂香囊”。輕軟的紅羅做成雙層覆斗形的輕紗小帳，四角垂墜搖曳著精美香袋，香氣微微送到帳中，多么溫馨，想想都醉了。那做香袋的必然是妻子抑或母親，那一針一線里，滿滿都是對愛人對孩子的期望和祝福。
編輯：譚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