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長豐(綿陽)
明朝大畫家董其昌曾經言“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當時的含義與今天的理解有很大不同。不過,因其字面意思的直白,已是膾炙人口的名言警句。
我始終認為,讀書是很個人化的事情,這件事本身也沒有什么色彩。喜歡讀書與喜歡唱歌、打球、玩游戲其實并沒有什么本質的區別。錢鍾書常言“頗采二西之書,以供三隅之反”。在打通中外文獻之任督二脈上,錢氏做到了通古今之變。其實鍾書君所延續的,正是自古以來讀書人最純粹的色彩。也就是,讀書破萬卷,對文人來說,一直都不是什么難事。
不過,辭親遠游,仗劍飄零,這種行走江湖的豪邁,就我淺薄的了解來看,出現的還真不多。這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交通不便。
《后漢書·西域傳》中有這樣一個故事:甘英出使大秦,準備渡海,安息的船夫說,海太廣闊了,如果遇到順風,需要三個月才能過去。假如遇到遲風,也要兩年才能過去,所以下海的人往往要準備三年的糧食。海中的行程,會讓人非常思念家鄉,還有許多死去的。甘英聽后,便決定不出海了。
望洋興嘆,不僅僅是感情的起伏,這確實是行路太難了。
時過境遷,如今,交通的發達,哪怕是出國游,也讓朝發夕至成為了可能。綿陽資深記者李霞女史,更是利用了她每年的假期,來了一段長達十年的環球之行。說完“十年”二字,不過剎那之間,走過十年,卻是跋山涉水中領略人生酸甜。過懸崖、蹚險山、賞美景、觀勝地,人生之路又何嘗不是如此。《彼岸霞影》這部游記,看似普通的旅行背后,既有對世界美好的贊美,也有對歷史厚重的思考,更重要的是承載了自己世事洞明后的豁達。君若不信,你且看每篇游記的標題,作者心境的表達,再明朗不過了。
由于我沒有這種出行經歷,所以拜讀后,除佩服作者真實瀟灑、悠然自得,偶爾來點俏皮調侃的佳文之外,只能就文字當中的點滴表達一點感受,或有錯謬,還請作者、諸君海涵莫怪。
正因為有多年記者經歷,作者的文筆之老練和優美,自不必多說,許多描述,往往皆是信手拈來。一股女俠的豪氣撲面而至,絲毫不拖泥帶水。如趣味的比喻,在柏林篇中描寫倒時差之痛苦:
每次來歐洲的前三天,都會在半夜醒來,一直睜著眼睛到早餐時間,明明身體倦怠不已,靈魂卻躁動得如同鍋中沸水。
將躁動的靈魂(也可看成作者本人)比作鍋中沸水,新鮮有趣,沸水頂著茶壺蓋,那“欲言又止”,“欲說還休”的狀態,感覺頗有味道。
這種將抽象比具體的句子,其實并不鮮見,如北宋鄭文寶《柳枝詞》中一句“不管煙波與風雨,載將離恨過江南。”恨又如何能載?這里將恨載過了江南。由此成為后世許多作家效仿的典例。非常巧合的是,在俄羅斯篇中,正有此類似的句子“我們浮躁的靈魂是時候清洗滌蕩了”。
又如石孝友那句“春愁離恨重于山”,那么我稍加改動即為“靈魂卻躁動得比鍋中沸水還燙”。
日前與學友寶山兄讀《宋詩選注》時,他說抽象比具體算常見了,另有具體比抽象卻不多。如秦少游句子“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仿造此句,上文或可這樣變動:
身體明明倦怠不已,那鍋中沸水就好比此時躁動的靈魂。
又如寫欣賞俄羅斯的涅瓦河美景:
絢麗的夕陽余輝灑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海鷗翩躚,偶爾有游船開過響起汽笛聲,河畔兩旁中世紀的古老建筑形態各異,美輪美奐。
寫美國之行看到的瀑布:
加拿大與美國交界處,在藍寶石般通透的天空下,看到七彩虹從壯麗雄渾的尼亞加拉大瀑布之間橫空出世時,眼前整個世界都被驚艷了,那一刻,豐沛浩瀚的水簾排山倒海般傾瀉而下,迷蒙了雙眼,打濕了衣衫。
這種閑適恬淡的描寫,讓我不自覺地想起了《徐霞客游記》中游天臺山時的敘述:
雨后新霽,泉聲山色,往復創變,翠叢中山鵑映發,令人攀巖忘苦。
再如詳細描寫俄羅斯的夏宮、冬宮、葉宮,那看似鋪陳直敘之筆,像極了《讀史方輿紀要》中對各州各府的介紹。
云南大學朱惠榮教授在一篇文章中說,古代旅行家,多系官方派遣,奉命出使或執行政務;游方和尚出于宗教的需要,踏上旅途為了求法取經或朝山;商人踏上旅途是為了轉販貿易,賺取利潤。比起他們,徐霞客可算另類,“出于對祖國山河的熱愛,把全部精力都用在旅游和地理考察上。”當年明月在《明朝那些事兒》的大結局中,一反之前敘述帝王將相的模式,而用平靜、簡單卻深刻的語言講述了自由旅行家徐霞客的故事,而他通過這個故事所表達的一句話,足以我們一輩子深思:
成功只有一個——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度過人生。
因此我說李霞女史的這部《彼岸霞影》,是當代版《徐霞客游記》,并不是說此書真的可以與經典相抗衡,而是這部書所體現出來的價值觀,一種單純做自己喜歡的事的方式,是令人振奮、鼓舞的。
著名紅學家、書畫家馮其庸先生曾10次考察西域,1998年與友人一道發現并確認了玄奘法師取經回國的故道,是學術上的重大突破。他最后一次考察在2005年,當時已年過八旬。馮先生早已是蜚聲海內外的學者,尚且不畏艱難,暮年勇攀險峰,因為他早已把游歷當作是讀書。就借用馮先生的一首豪邁詩作為小文的結尾吧:
看盡龜茲十萬峰,始知五岳也平庸。他年欲作徐霞客,走遍天西再向東。
編輯:譚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