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長久
□ 潘鳴(德陽)
傳說“年”是一種丑陋兇獸，百姓張貼桃符、燃放炮仗，徹夜守歲，都是為了驅邪。顯然，這是故事偏于陰冷，它在坊間不受眾生喜樂向善的審美情趣待見，流傳并不廣。
民間世俗的年，基調是明媚透徹的暖色。辛辛苦苦一番歲月輪回，務農的，已經把四季豐收踏踏實實捏握在手，新一季希望的種子已在田間蔥郁拔苗;經商打工的，暫停了匆匆腳步，歇斂了勤奮的汗水，回到久別的家鄉與親友團聚(即便因疫情暫時無計歸來，也通過網絡神仙一樣在云端與千里之外纏綿悱惻);上班上學的，都放了年假，載欣載奔，回到家的寧謐港灣。至親歸聚，濟濟一堂。一年來多少喜悅要分享，新歲辰多少期冀要祈愿，多少平常存蓄在心中的愛的癡語要娓娓傾吐?這樣的時候，過年，作為一種民間儀典，怎能不是千門萬戶盛大的中國式狂歡，怎能不歡歌笑語喜氣洋洋?
小時候，既便日子那么困苦，過年的歡樂也是濃濃的。全家蝸居敝舊茅屋，野外風雪飄舞，屋內卻一團溫馨。年夜飯是簡單的青菜煮臘肉，我們香香地咂得嘴角冒油;父母為幾兄妹每人發一角壓歲錢，個個無比歡喜地揣入衣兜。飯后一家六口圍著紅泥小爐取暖夜話。爐火源于十二孔的蜂窩煤，或是幾截大小參差的木炭。沒有火苗躥動，溶巖一樣的紅，在炭塊孔縫里透著灼灼之光，像搖曳的夢幻。爐臺邊擱置一些土豆紅薯花生，在繚繞的清香里，父母為我們講述久遠的故事。一大家人圍著那么一臺小火爐，它能散發多少卡路里熱能啊!可是親人擠擠挨挨在一起，內心獲得的那一份溫暖恬適，卻給人極大的慰藉。
有一些情趣，生成于兒時，至今還一如既往地深深癡迷著。比如過年貼春聯、燃放煙花爆竹之類。什么叫年味兒?它是由年根上那串特殊日子里山臘肉紅心湯圓長壽掛面的芳香、滿世界煙花爆竹的炫光和連珠脆響、家家戶戶喜慶的楹聯窗花相映艷紅、龍燈獅舞鑼鼓喧天等多種氣息融混而成的一種濃郁的鄉土味，透溢著厚重的民俗暖色。時至今日，我每到大年初一的清晨都會早起，親手往自家門楣和窗戶上掛對聯，貼窗花。對聯的內容都是祁愿平安吉祥的老話，窗花也是傳統剪紙，我卻格外喜歡。那艷俗的紙色和古舊的內容，如同一壇傳世的陳釀，讓我深為沉醉。而放炮仗如今被一紙禁令打住：城區嚴禁燃放各類煙花爆竹。于是年夜里大街小巷一派悄寂，再也沒有昔年那種通宵達旦的火樹銀花和熱鬧喧天的脆響。禁令是為了安全和環保，出發點很好。但可否別一“堵”了之，尋摸一下“疏”的辦法?比方說，應用新技術對傳統的煙花爆竹進行改良，使它們變身為高燃點和不含硫鉀的新品種，給懷舊和喜好熱鬧的市井百姓留一份念想?在人造飛船可以探星登月的時代，料想這事兒并非不可為。關鍵是需要管理者更為細膩懷柔與包容體恤。
大年夜，許多家庭喜歡聚在客廳圍著電視看春晚。記得剛有春晚那會兒，操辦得就像單位的大聯歡。燈光舞美道具簡陋至極，臺上臺下聯成一片，就那么兩三臺攝像機跟蹤切換鏡頭。可是一個個節目是那樣的鮮活生動，演員們的表演是那樣質樸傾情。觀眾被深深地帶進去，一忽兒嗨笑得人仰馬翻，一忽兒感動得淚流滿面。看到格外精彩處，現場觀眾使勁鼓掌喝彩，齊聲發喊：再來一個!硬是不要演員下場。那一份密意濃情，從小小演播室如漣漪一般漾向四面八方，讓億萬家庭同時沉湎于年節的暖色海洋之中。而今，春晚是越辦越上檔次了，氣勢磅礴，炫艷無比。但是卻越來越讓人難以動容歡心。總覺得那滿舞臺的華麗艷媚之中，缺失了一些平實和焐心的溫度。
年根一天，趁著冬陽去旌湖沿岸漫步，遠遠看到兩撥人在湖畔忙碌。一撥是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端著笸籮向南來北往的候鳥們拋食。口中念念有詞：要過年啦，你們也多吃點，都開開心心啊!另一撥清一色俊男靚女，在那里學著鷗鷺的姿態翩躚起舞。一問，是舞蹈學校的學生，正拜鳥兒為師，捕捉藝術靈感呢。
看著眼前一幕，忽然心中一動：新年在即，鄉人多情，舉手投足之間，又添一抹醉人暖色!
編輯：郭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