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術云(江油)

　　“火燒青石鋪，才修伍家場。白銀三萬一，好似水中淌。”這是一首廣為流傳的民謠。

　　在清代川西北龍安府涪江邊有一個伍家場。伍家場依山傍水，清一色的木雕青瓦屋，前店后鋪，茶館、酒館、酒坊、豆腐坊、鐵匠鋪、騾馬店等應有盡有，甚至還有湖廣會館、江西會館和一座火神廟。每當逢場天，挑柴賣草、賣雞賣羊、山貨交易，人流不斷，十分鬧熱。伍家場雖居住了百十戶人家，卻沒有一家姓伍，這就讓外來的人感到奇怪了。只要向茶館里打長牌的老大爺打聽，就一定會弄清楚。原來，伍家場是清咸豐年間一位叫伍賢之的大爺修的，故而得名。

　　過去的伍家場不叫伍家場，而是叫青石鋪，雖然規模不如現在，但由于地處通往龍安府的官道上，上可通甘陜，下達江彰及成渝，又是水陸碼頭，山貨藥材集散之地，來此做買賣的人很多，也十分熱鬧。

　　伍賢之老爺住在鄉下，距青石鋪四十來里。他一貫深居簡出，不喜張揚，因此，青石鋪基本上也沒人認識他。據說，伍賢之老爺祖上曾當過很大的官，后頂撞了皇帝被貶，逃到龍安山下的龍家灣一處風水特好的地方埋名隱姓居住了幾代人。伍老爺家是高墻，三進四合院，有百十畝水田和旱地，請了十來個長工和傭人，還租了些田地出去。說來也怪，看起來伍家雖然很富有，但卻從沒遭過土匪的搶劫，也沒有官吏來騷擾。這也許是伍家堅持修橋補路，樂善好施，荒月和災年周濟鄉鄰的結果。平時，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讀讀書，寫寫字，與太太們打打牌。伍老爺有句口頭禪：“興家好似針挑土，敗家猶如浪淘沙。”他的生活十分儉樸，吃啥也不講究，衣衫補疤重補疤，看起來特別寒磣。但他的管家伍福卻相反，往往穿的是錦衣綢緞。伍福把伍老爺喊大伯，雖是主仆關系，伍老爺卻視他為己出，管得寬松。

　　這年，伍賢之老爺該做六十大壽了。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都異口同聲要去給他置辦點衣料和祝壽用品。按理，采辦家用由管家伍福去就可以了，伍老爺想出門散心解悶，就與管家天剛亮一道徒步前往青石鋪。

　　主仆二人來到青石鋪后，直奔綢緞莊。一進門，掌柜滿臉堆笑地迎向管家伍福，問買些什么，并吩咐伙計給管家伍福泡好茶。

　　伍賢之老爺連走了幾十里路，早已口干舌燥，特別乏力。見掌柜將自己晾在一邊不理不睬，反而對自己的隨從點頭哈腰，敬為上賓，心中便有了幾分不悅。于是沒好氣地故意問了句：“掌柜，你這鋪子賣多少銀子?”

　　掌柜正與管家伍福討價還價，突然見這位衣著簡樸的鄉下老頭發問，便冷冷一笑，鄙夷地說道：“多少銀子?說出來會嚇死你。”

　　管家伍福見伍老爺動了氣，也故意不點破。因為早晨出門時，他就告誡老爺要稍微穿戴好一點，以避免叫人瞧不起。可伍老爺偏偏不信邪，執意要穿上胸口袖口補了疤丁的粗布黑長衫，并說如果自己被人小瞧了，就輸給伍福一百兩銀子，若自己贏了，伍福則要給他十兩銀子。現在，伍福意料之中的事終于發生了，所以心里特別高興。他想看看伍老爺怎樣收場。

　　伍賢之不請自坐，帶著幾分不屑地對掌柜說道：“不過就是賣布的鋪子嘛，嚇哪個呀!”

　　他此話剛一出口，就有財大氣粗的人不高興了。旁邊開酒館的老板聽布鋪子有人爭吵，便跑過來看鬧熱，聽伍老爺說話的口氣，就不依了，便插話道：“莫非你還買得起我的酒館不成?”

　　伍賢之連看也沒看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一個小小的酒館，別說一家，十家也是看牛娃吃螃蟹——自不帶鹽。”

　　伍老爺這話惹了眾怒，如捅破了馬蜂包。布鋪掌柜將算盤搖了搖，冷冷地對著他笑了笑：“先莫說別家，就我這家鋪子，你只要給得起一百兩銀子，馬上拿去就是。”

　　堂堂青石鋪，豈容外人撒野。酒館老板也跟著戲謔道：“我那小館子，只要五十兩喲。”

　　這時，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有人嘲笑這個干瘦的老頭肯定是瘋了，要不怎么惹上了青石鋪踩一腳就會地動的人物。

　　酒館老板的話似乎徹底激怒了伍老爺，只聽他大喊一聲:“伍福，給他們寫契約文書，三日后交割。”

　　眾人吃了一驚，頓時鴉雀無聲。而后，又紛紛大笑，準備跟這個老頭玩一下。因為，青石鋪多年來沒有比這更刺激的事情發生了，即便是涪江漲洪水差點淹了青石鋪，還是那年幾十個筏子客喝醉酒在青石鋪鬧事，也灰溜溜地走了。

　　人無龍頭紙筆拴。伍福就開始寫買賣契約。買賣雙方畫押，按手印，還請了位有頭有臉的王大爺作保。

　　青石鋪的人是團結的，所有青石鋪的人都與伍賢之簽了契約，他們樂意跟他打這場曠世之賭。作保的王大爺說，青石鋪一共賣了三萬一千兩。

　　三天之后，又是一個逢場天。許多鄉下的人也聞訊趕場看鬧熱。簽了契約的老板們心中五味雜陳，有人開始覺得對一個鄉下老頭開這么大個玩笑有些于心不忍了。

　　這天太陽很大，快晌午時，幾輛馬車駛進了青石鋪，馬車上全是白花花的銀子。馬車后，有一頂八抬大轎，從轎中走出的人正是穿著補疤長衫、但精神很好的伍賢之。

　　青石鋪的人全都看傻了眼，已明白這場賭注的輸贏。大家以誠信為本，默默地按契約兌了銀子，沒有一家反悔。

　　伍賢之發話了，請大家將屋內的東西全部搬出來。東西很快便搬出來了，伍老爺又說：“將青石鋪的房子全都燒了。”

　　伍賢之這話，驚得青石鋪的人目瞪口呆。結果，青石鋪燃燒了兩天兩夜的大火，最終才熄滅。

　　管家伍福問伍老爺：“燒了干什么嘛?多可惜呀。”

　　伍賢之笑了笑，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看青石鋪修得亂糟糟的，燒了是為了重新修呀。”

　　后來，新修的青石鋪，人們便改稱為“伍家場”。伍家場沒有一個人姓伍，也成為了龍安府的一大謎團，府志和縣志都只字未提。

　　修了伍家場后不久，伍賢之一家也悄悄地搬走了，是順涪江而下，還是去了京城，沒一個人說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