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廖伯遜
九寨溝的植物種類繁多,我卻對五彩池到長海那片紅樺林情有獨鐘。二十多年前到九寨溝旅游時,便發現了這片尚處幼齡的紅樺林。它們弱不禁風,模樣實在惹人憐惜,當時我就想,這些纖細瘦小的植株,能否經得起高海拔地區風雨雷電的洗禮。回到工作生活的城市后,每逢人們提起九寨溝,我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那片紅樺林,默默關注著它的一切消息。令人遺憾的是,無論是旅人們拍攝的風光圖片,還是作為人物靚照的背景,幾乎都找不到紅樺林的影子。尤其是九寨溝地震后,我更擔心這片紅樺林可能遭遇了厄運。
春末夏初,我進入九寨溝,自然要去看看那片紅樺林。車輛駛過五彩池時,我的目光就開始搜尋紅樺樹的身影。車在長海停車點停下,游人如潮,大家忙著尋找拍照的空隙,留下到此一游的紀念。我卻將目光投向長海邊的林海,一根粗大的紅色樹干闖入眼簾。紅樺!久違的紅樺已長得如此高大!我的心有些激動,立刻拍下幾張以紅樺樹為主角的圖片。仔細觀察,這棵紅樺樹足有三十多米高,胸徑五十多厘米,樹干分支多而粗壯,即將脫落的片片紅色樹皮,像一面面獵獵飄揚的旗幟,昭示著旺盛的生命力。
南方人對樺樹的認識,或許多來自國內外的文藝作品和影視劇,而其中多半是對白樺樹的贊美。俄國著名詩人葉賽寧創作的抒情詩《白樺》,展現了白樺獨特的美感與高尚的品格;普希金、屠格涅夫、索爾仁尼琴等作家的作品中,也不乏對白樺林絢麗之美的描繪。可以說,在俄羅斯文學中,白樺象征著純潔、生命與不滅的力量。美國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也曾寫過《白樺樹》……
相較于白樺,紅樺似乎沒那么受關注。紅樺在云南、四川、湖北、河南、河北、山西、陜西、甘肅、青海等省有自然分布,常生長在海拔一千米到三千四百米的山坡雜木林中,但真正成片生長的極少。我曾攀登過許多大山,見到的紅樺幾乎都是散生的,要么一株,最多兩三株,還常被其他針葉或闊葉樹種排擠壓制,占據的空間十分有限,長得并不高大挺拔,也缺乏昂揚的氣勢。這些勢單力薄的紅樺,好似久被豢養的貓狗,一旦離開主人的呵護進入未知境地,就會驚恐地打量周圍環境,哪怕一點聲響,都會嚇得毛發直立。或許正因為分布稀少、外形不夠起眼,紅樺很難引起人們的關注,更別說被寫入詩文中贊美了。
其實,紅樺有著諸多用途。它適應性強、自然更新好、病蟲害少、繁殖容易,是綠化荒山的優良樹種;樹皮富含油脂,可提取樺皮油,性質近似礦物油,還可用來制作帽子或包裝用品;木材質地堅硬、結構細密、花紋美觀,可制作器具或膠合板……高山地區的群眾,常將粗壯的紅樺樹制成紅彤彤的菜板,既美觀又耐用。
隨著腳步移動,我看到的紅樺樹不止一棵,而是越來越多,且都生長得十分俊朗。從長海停車點沿著木質游道緩緩下行,紅樺樹漸漸密集起來。這里的紅樺樹不再像其他地方那樣單打獨斗、孤立無援,而是成林成片了。我已無暇欣賞五彩池醉人的春水,不自覺地走進了紅樺林。紅樺林的面積擴大了不少,林相整齊。明媚的陽光下,一棵棵紅樺樹挺直腰桿,活脫脫一個個正值青春期的少年郎,熱血噴涌,活力無限。我張開雙臂深吸一口氣,氣流緩緩流入鼻腔,一股略帶香甜的氣息傳來,仿佛是少年郎們勇往直前、無懼無畏的青春氣息。這難道不是紅樺與生俱來的頑強不屈的特質嗎?
紅樺林的邊緣和游道旁,有幾棵樹干上纏繞著一圈圈麻繩的紅樺樹,這是保護它們不受游人侵害的措施之一。與之前見到的紅樺樹相比,這幾棵更高更粗,伸展的枝椏仿佛一雙雙熱情溫暖的大手,歡迎我們遠道而來;微風從枝椏間拂過,發出親昵的聲響,好似當地人脫口而出的“歡迎歡迎”。我猜想,這片茂密壯麗的紅樺林,或許就是從這幾株高大的母樹繁衍而來的。
紅樺林是高海拔地區令人驕傲的植物群落。“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清代鄭板橋對竹的贊美,又何嘗不適用于紅樺呢?紅樺林下土質瘠薄、腐殖質少,幾乎沒有其他植物能在此扎根。唯獨紅樺不嫌貧愛富,細小的根須緊緊擁抱著堅硬的巖石,扎進裂隙石縫中汲取生存的養分。密密匝匝的紅樺樹簇擁在一起,歷經風雨雷電乃至地震的考驗,依然頑強地向著藍天,拼命抽枝展葉,蓬勃生長。
我不禁為這片高海拔地區少有的紅樺林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