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1日早上，晨霧未散，綿陽市平武縣豆叩羌族鄉的連綿群山隱在薄紗般的霧氣中。銀鈴村村民任順友拾起磨好的彎刀，騎上摩托車向老房子的林地駛去。
摩托車停在位于半山腰的老房子前，他和幾位等候在此的村民沿著荊棘叢生的溝壑向上攀爬。踩著青苔和落葉，褲腳沾滿露水，一步一趨。記者跟在他們的身后，氣喘吁吁，大汗淋漓，忍不住問：“這么難走的路，你們為啥走得又穩又快?”
“15年來都習慣了。一年365天有300天都在樹林子里鉆，哪片山的樹需要補種，哪片山的樹該撫育了，都裝在老任的心頭，只要他喊一聲，我們就趕緊行動起來。”走在記者前面的村民張春賢今年雖已年過七旬，但他步伐穩健，如履平地，平淡的話語中透露著對任順友的信任。
穿過一片林立的厚樸林，領路在前的任順友回過頭伸手拉了記者一把，說道：“這片厚樸是七八年前補種的，你看，長得多精神!”他彎腰砍去腳邊雜草，輕輕摩挲身旁一棵厚樸的枝干，仿佛一位慈祥的父親在撫摸孩子的臉龐。他的手掌布滿老繭，指甲縫里嵌著洗不凈的泥土。
“當初咋會想到種樹呢?”記者問。
“這么好的地界，不長樹可惜了!我是山里人，見不得地荒。”任順友回憶道，18歲那年他父親承包了100畝荒山種樹，幾年后荒山不僅變綠了，20年后還給家里帶來了一筆可觀的收入。自此，“荒山變青山，綠葉子就是金葉子”的種子深埋在他的心里。
2010年，已過不惑之年的任順友和妻子吳家會經營著水果生意，年收入20余萬元。當年春天，他拿出多年積蓄購買樹苗，從村民手中流轉100畝閑置荒山，帶著80多名村民上山，種下第一批云杉和榿木。
陽光下，他手把手教村民挖坑技巧：“根要埋實，苗才抗風!”汗水順著脖頸流進他沾滿泥漿的衣領，他卻扯著沙啞的嗓子喊：“大家加油干哦，這山綠了，子孫都有好日子!”
看著他因勞累而日漸消瘦的身影，有老同學不解地問他：“老任，你圖啥?”面對別人的疑問，他咧嘴一笑：“我是黨員，圖的就是個心安!植樹造林不僅能帶來經濟效益，還能保護生態環境，惠及子孫后代。”
時近中午，在海拔1500米的柳杉林間，張春賢給記者擺起龍門陣，他算了一筆賬：“老任雇我看林子，每天發120元‘現米米’，一年差不多有40多天在山上，這樣算下來全年也有5000多元的收入。我還流轉了50多畝荒地給他，等著長大賣錢五五分紅吶!”他擰開水壺猛灌一口，指著成排的柳杉說，“剛栽的苗才齊腰高，現在都躥到幾層樓啰!”這片林地是任順友發起的植樹合作社項目，2018年以來，帶動23戶村民植樹就業，合作社累計造林2000畝。
“一個人只能栽一片林，一群人才能綠一座山。”在中午下山途中，任順友隨手砍去家杉林中的一棵雜樹，感慨這些年鄉親們對他的支持。15年前，從老房子附近起步，到毗鄰的毛家山，再到對面的銀嶺山、銀塆山，從100畝到1000畝再到如今6000畝，家杉、柳杉、榿木、白楊、厚樸……哪片山種的啥樹，120萬棵綠樹仿佛都種在他的心里一般。
午后，踏進山腳下任順友的家門，吳家會與記者聊起這些年家中的“水果生意經”與“造林賬本”。她掰著手指算賬：“去年賣枇杷賺了15萬元，全砸進林子了。請工人、買樹苗，2015年最高峰一年光請人就花了20多萬元……算下來，15年花了快500萬元。”2022年8月，吳家會跟隨任順友上山撫育樹林遭大胡蜂蜇傷致昏迷，光住院治療就花費了7萬多元。盡管種樹造林又累又見不到現錢，她卻不怨任順友。她說：“雖說他把錢都‘種’進了山里，但我們一家老小都相信他，從來沒有打退堂鼓。這些年，政府頒發給他的‘綿陽市綠化標兵’‘十佳環保人物’等稱號，就是對他最好的肯定。”
夕陽西下，任順友站在銀嶺村新建的民宿瞭望臺，眺望著綿延至天際的綠海，山風掠過林梢，掀起沙沙聲浪。“你聽，樹在唱歌哩!”他突然轉頭對記者說，“九綿高速綿陽至平武段已經通車了，咱這兒搞生態旅游，鄉親們的日子會更紅火!”
記者手記：種進泥土里的初心
跟隨任順友穿行林間，記者觸摸到兩種“厚實”——他掌心的老繭與腳下因植被恢復而松軟肥沃的泥土。這位老黨員用15年光陰詮釋了一個真理：綠水青山不會憑空而來，它需要有人愿將人生豐茂的年華，一鍬一鎬地種進荒蕪。
在綿陽，任順友不是孤例。據綿陽市林業局統計數據顯示，2014年綿陽市森林覆蓋率為52.73%，全市森林覆蓋率十年間從52.73%增至56.13%。透過數據，我們看到凝聚著無數“任順友”的堅守。
當被問及未來規劃，年過花甲的任順友掏出一張泛黃的手繪地圖，上面密密麻麻標注著未綠化的山頭：“只要還能揮動鋤頭，我就和這片山死磕到底!”這場人與荒山的較量中，沒有豪言壯語，只有年復一年的彎腰與播種。而當我們仰望郁郁蔥蔥的群山，終于讀懂這位老黨員沉默的誓言：每一棵挺立的樹，都是寫給大地的情書;每一片新生的綠，都是鄉村振興的底色。
(涪江觀察記者 李春梅 劉曾太 實習生 賀婉婷 文/圖)
編輯：譚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