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陽(綿陽)
如果從天空中俯瞰四川省地圖,人們很快會發現四川總體上是中間盆地低、四周大山或高原高的地形,特別是川西,在龍門山和大涼山一帶地勢突然隆起,與青藏高原相接,或者說就是它們的一部分,形成了川西高原、山地,而涼山就坐落在那片廣袤的高原、山地之中。
實地感受更為明顯。今年10月底,我隨全國經濟媒體采風團到涼山采訪,從成都沿成雅、雅西高速公路西進,行進約200公里,穿過長達10公里的泥巴山隧道,天空為之一變。在我們后面的是天空低沉有些灰暗的成都平原和云霧繚繞、雨氣山嵐的雅安山丘之地,而眼前卻已是天高云淡,陽光燦爛,萬里晴空。雖然此處還屬于雅安市的漢源縣,但海拔越來越高,涼山也越來越近。
繼續沿雅西高速公路南行,經過約290公里的高原、山地后,眼前豁然出現一個大平壩,同行有來過的人說,這就是四川第二大平原——安寧河平原。我們知道,西昌到了,當然,涼山也到了。
據《史記》記載,當年,漢武帝派中郎將司馬相如巡撫西南夷,走走停停,從成都用了好幾個月時間才達到邛都(西昌)。那天,我們僅僅只用了約七個小時。
突然,想起毛澤東詠武漢長江大橋的一句詞:天塹變通途。
一
西昌的雅稱很多,比如,“小春城”“太陽城”“月亮城”“航天城”,等等。但在年輕的西昌市委常委、宣傳部長胡英看來,現在最應該看的是唐園和建昌古城,因為它們是剛剛建好的西昌新的文化地標。
西昌開始并不叫西昌,此前還有多個名字,最知名的是嶲州和建昌兩個。公元618年,唐高祖武德元年,唐朝在此置嶲州。公元860年,南詔政權占領此地,設建昌府,此名從唐宋叫到元明,再到清初。公元1728年,清雍正六年,始名西昌。
嶲州也好,建昌也好,早已淹沒在歷史的煙塵之中,而西昌的古城恢復重建工作讓我們得以見到昔日的輝煌。
唐園就坐落在唐嶲州城的東南部,這里保存著1300多年前嶲州城的一段古城墻遺址,將唐代文化、絲綢文化及現代的西昌特色文化融為一體。
唐園取“一城、一水、一街”格局,詮釋西昌“國際生態田園、歷史文化名城”內涵。城,是嶲州城,主體為唐代古城,展示唐城厚重的歷史文化;水,是清溪水,疊水飛瀑蜿蜒長流,體現嶲州千山聳翠、萬壑奔流的山水奇觀;街,是貞觀街、開元街,呈現大唐盛世氣象,再現南絲綢之路上的民俗風情。
走進唐園,仿佛夢回唐朝。這里有唐風廣場、唐韻廣場、唐樂島、書香廣場、唐詩園,展示出大唐嶲州城鮮活的生活圖景;這里還有夢月橋、絲韻橋、飛虹橋、孫水橋、扶搖觀星臺,讓我們感受到一步一景的唐朝生活。
突然,迎面一幅巨大的銅浮雕映入我們眼簾,走攏一看,名為“盛世嶲州圖”。浮雕展現的是大唐嶲州城官兵入關(城)的盛大歷史場面,山川、城池、田園、邛池盡收眼底。軍旗獵獵,槍戟森森,我們仿佛聽見唐軍浩浩蕩蕩的腳步聲。城內甲第連云,城樓高聳,人煙輻輳,想不到在古代西南邊陲竟有如此繁華之地!
建昌古城位于嶲州城西北角,復原的是明清風貌。“建昌古城是目前西昌保存最完整的古城遺跡,是四川最大的木結構城市群落。古城延續了明清以來‘扇形城郭、十字為軸、直街曲巷’的傳統空間布局,以充分保護現存遺址遺跡為核心,重塑城市肌理。”西昌市文物管理所所長馬玉萍帶領我們實地參觀,邊走邊介紹。在燈光映照下,夜色上的古城樓五彩斑斕,古色古香,走在青石板鋪成的道路上,別有韻味。
馬玉萍指著城墻說:“這里的一磚一瓦都保留了歷史的痕跡,在最大程度保留傳統建筑的基礎上進行修繕,盡可能在原址上按照原有格局恢復舊觀,力爭讓現代人感受到建昌古城穿越時間的人文盛景。”
在涼山日報副總編輯何萬敏看來,建昌古城幾乎就是西昌歷史的一個縮影,數百年來,各種重大歷史事件無不在古城上留下痕跡。
二
行走西昌,必到邛海。公元13世紀,意大利有一位名叫馬可·波羅的旅行家和商人,長途跋涉,歷盡艱辛,來到中國,也來到西昌,初見邛海即被迷倒,他感嘆道:“碧水秀色,草茂魚豐,珍珠碩大,美不勝收,其氣候與恬靜遠勝地中海,真是東方之珠啊!”
現在,我們也慕名而至。我們入住的酒店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觀海聽濤”,位于邛海之邊,充滿詩意、讓人遐想。
入夜,我們聽濤,聽著輕輕蕩漾的湖水入眠;晨起,我們觀海,步行幾分鐘后就到了邛海邊,在親水棧道上漫步。此時,除了一些晨練者,耳邊唯有鳥鳴聲聲,晨風拂過,一股清新之氣直入心扉。
午后,沐浴著明媚的陽光,微風和煦,遠山入畫。漫步湖邊,踩著細軟的白沙灘,一碧萬頃的邛海向我們展示她獨有的魅力。據邛海國家濕地公園工作人員介紹,除了沙灘,公園還打造了懸空步道、花海等景觀,環湖周圍還發展了精品民宿、餐飲、旅游康養等特色產業,實現了水生態健康和地區經濟社會協調發展。
我們乘船橫跨邛海,上岸就碰上西昌艾雅康鳥類生態博物館,門口立一巨石,石上刻著一句話:“天空沒有鳥,世界會變小。”博物館以鳥類攝影藝術、鳥類多媒體藝術為特色,“鳥類博物館和濕地公園相得益彰,體現了人類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的使命感。”我們一行邊走邊看,感受城市發展與邛海生態保護協同共生,山、水、城相依,人與自然和諧相融的獨特生態環境。
水是一個城市的靈魂,如果沒有邛海,西昌會怎么樣?幸好,沒有這樣的“如果”,邛海存在了若干萬年,比西昌城要早很多。
三
涼山多湖,在離邛海大約250公里的地方,就是橫跨川滇兩省的瀘沽湖。同樣是水,是湖,比之于邛海的煙火氣,瀘沽湖卻又是另外的風韻,同樣的清澈浩瀚,但它更藍、更恬靜,更多了一層神秘。
我們從洛洼碼頭乘坐小木船劃向湖中,兩邊是密集有些枯黃的蘆葦。船工搖一片單櫓,動作熟練、輕柔,輕輕劃破水面,船幾乎無聲地向前劃行。
突然,一片“咕咕”之聲響起,“快看,好多海鷗!”人群中歡呼起來,只見數不清的海鷗在湖上翻飛。它們成群結隊,展開雙翅,時而沖向藍天,時而俯向湖水,似乎在為我們進行一場精彩的飛行表演。原來我們已經劃進了湖的深處,四周藍天白云,湖面上海鷗翩飛,湖底海藻花在水里搖曳,用手機隨意拍攝下來,都是一幅美麗的畫面,不需要任何剪裁。
“那就是王妃島。”導游指著湖中的一個小島說。在王妃島,我們見識了“末代王妃”肖淑明一生的起伏悲歡。當年,美麗的雅安明德中學女生肖淑明,在波詭云譎的政治風云中,身不由己地嫁給了左所土司喇寶臣,成為名副其實的摩梭王妃。此后,她歷盡輝煌與沒落,榮辱盡嘗,最后歸于平靜。她在參悟人生甘苦后經常愛說一句話:“人生就像三節草,不知道哪一節好!”
瀘沽湖是摩梭人的家園,至今仍保持著“母系大家庭”和“走婚”習俗,被稱作“東方女兒國”,被專家學者稱之為世界上唯一的母系部落和人類社會“活化石”。在格薩古村落,我們走進了葉落賓瑪家的祖母屋,坐在炕上,聽他們講述摩梭人的習俗。
“走婚”是摩梭人最吸引外界的神秘習俗之一,也往往引發現代一些人的很多想像。當然,一般人真到了那里也只是說說而已,開個玩笑,未必會去真正“走婚”,但走一走瀘沽湖上的“走婚橋”卻是必須的。
“走婚橋”造型優美,橋長300余米,由木頭建造而成,橋面離水面有80厘米,兩側有木頭制成的欄桿,是瀘沽湖上唯一的一座橋,有“天下第一愛情鵲橋”之稱。據導游介紹,在夏天,有很多摩梭男女在橋上和橋下的豬槽船中談情說愛;在冬天,有很多成雙成對的黃鴨在橋下戲水,正如瀘沽湖情歌里面所唱到的那樣:“只要情誼深如海,黃鴨就會成雙對!”
我們走到橋上時,已是傍晚,夕陽西下,陽光跌進溫柔的湖水中,草海一片金黃。
“一切都是寧靜的,真是一個適合神仙居住的地方……”100多年前,美籍學者約瑟夫·洛克在他的游記中如此寫到瀘沽湖。
四
我們去的時候,涼山即將舉行建州70周年大慶,全州都在說“變”,都在展示“變”,什么“巨變”“千年之變”,等等。然而,這一切之“變”,都始于“夷”“彝”之變。
“夷”在中國古代不是一個好詞,它常與“狄”“戎”“蠻”等詞連在一起,是中原民族對周邊落后民族的歧視性稱呼。司馬遷在《史記》中作《西南夷列傳》,涼山也在“西南夷”之中,彝族在過去有“倮倮”“夷人”等多種稱謂,屬于邊遠、荒涼、貧窮、落后一類。
改變來自共和國的最高層。1949年,第一屆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召開前夕,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和彝族代表在一起研究彝族的正式名稱。毛澤東提出:新中國是由兄弟民族組成的大家庭,不應該有夷內之分,應該把“夷”字改為“彝”字。彝這個字寓意很好,房子下面有“米”有“衣”,就是有吃有穿,有好日子過。就這一字之改,“夷族”成為“彝族”,由幾千年的被歧視變為被重視。
改變的當然不只是名稱。70年后看涼山,涼山州委副書記范繼躍概括為實現了兩個“歷史性跨越”,即:實現了從奴隸制社會到社會主義社會,從貧窮落后到全面小康的兩次歷史性跨越。
1952年,涼山彝族自治州成立,隨后進行了一系列改革,徹底砸碎了涼山奴隸制和封建農奴制的千年枷鎖,涼山從奴隸社會“一步跨千年”直接進入社會主義社會,全面開啟了社會主義改革和建設的嶄新篇章。
好日子是奮斗而來的。2020年,涼山打贏脫貧攻堅戰,實現了從貧窮落后到全面小康的時代跨越。全州105.2萬建檔立卡貧困群眾全部脫貧,2072個貧困村全部出列,11個貧困縣如期全部摘帽。
對比最能說明問題。2021年,涼山地區生產總值、地方一般公共預算收入、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別達到1901億元、172億元和37452元、16808元,比建州之初分別增長4320倍、3865倍、120倍、800倍。
實物更為生動。在涼山州脫貧攻堅全域實景博物館,一段來自“懸崖村”的藤梯、一片墜崖的挖掘機殘骸、一件幫扶干部的遺物……全地域、全領域展示出涼山擺脫貧困的滄桑巨變。駐目懸崖村的實物展覽,我們看到了從藤梯到鋼梯,再到樓梯的巨大變化。副館長鄧海春說:“涼山的變化,發生在6萬多平方公里的每一寸土地上。”
在涼山的七八天里,陽光和涼山人的熱情一直伴隨著我們。離開西昌時,天空依然陽光明媚。同行者問我印象如何,突然想到涼山州委常委、宣傳部長黃玉超在接待我們時講的一句話,他端著一杯本地產的色如葡萄酒的桑椹飲料說:“陽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