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隨著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深入實踐，人們發現，保護和發展不再是一對矛盾體，而是互相成就的共同體。平武老河溝自然保護區138名村民的“轉型”路，就勾勒出一幅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新圖景。

　　仲春時節的大熊貓國家公園平武老河溝自然保護區，櫻桃花在春風中綻出第一抹雪白，平武縣高村鄉福壽村村民強清貴輕輕撥開沾露的花朵，五十米外，一只毛冠鹿正低著頭盡情啃食著嫩芽。強清貴曾是一名用子彈“丈量”山林的獵戶，如今已放下獵槍，拿起講解圖，向進入保護區的訪客講解野生動物的遷徙。

　　與福壽村鄰近的五一村，43歲的村文書甘玉波的抖音視頻里，3000余名網友通過鏡頭，見證了高山杜鵑在山霧中舒展粉色苞片。

　　從挖藥狩獵的山民獵戶，到能辨識上百個物種的生態導賞員，這片大山里的138名村民，正在將“靠山吃山”的傳統生存邏輯改寫為養山富民、青山共生的現代鄉村啟示錄。

　　護生態與謀生路 深山里走紅的“物種翻譯官”

　　午后，一陣急雨過后，高山籠罩在云霧之中。老河溝自然保護區深嵌于岷山橫斷山脈北段腹地，溫潤多雨的季風浸潤著153平方公里的原始秘境。這里溝壑縱橫、溪流蜿蜒，在云霧與陽光交織下孕育著“五霸四美”——大熊貓、亞洲金貓、羚牛等五類國家一級保護獸類，金雕、綠尾虹雉等四種珍稀禽類。為監控保護野生動物的生存情況，保護區內設有79臺紅外相機;近7年來，小型有蹄類野生動物被拍攝到的次數從29次增至84次，大中型有蹄類野生動物被拍攝到的次數則增長了3倍。

　　大熊貓國家公園內禁止任何生產經營行為，為讓周邊村民積極參與保護并從中受益，化解護生態與謀生路的矛盾，2023年，在大熊貓國家公園、省林草局及當地政府支持下，老河溝自然保護區設立生態導賞員項目，推行生態導賞員機制——村民經培訓后考取導賞員證，一次最多可帶9名訪客進入保護區。在農閑時接受訪客預約后，他們帶領訪客沿著6條原始溝系體驗深林秘境。一路上，生態導賞員為訪客講述守護山水的故事，宣傳保護政策，還能熟練使用“兩步路”戶外軟件，并掌握基礎急救技能。提供自然體驗服務的村民，在保護自然環境的同時也增加了自身收入。

　　3月中旬的一個周末，甘玉波剛結束導賞工作，就馬不停蹄地為游客準備餐食。兩年前，她還分不清櫻桃花與李子花，如今已能輕松辨識上百種野生物種。她的抖音賬號里既有老河溝自然風光，也上架了沖鋒衣等12款戶外商品。3000余名粉絲常催更：“甘姐，啥時再直播?”去年，她接待訪客超200次，獲得報酬超3萬元，加上山貨銷售、采摘等，收入比單靠務工強多了。這名人氣導賞員，正借助流量將保護區的故事傳遍山外。

　　像甘玉波這樣的例子還很多。在山間的薄霧中，強清貴躬身走出蜂場。他曾是一名馳騁山林的獵手。大熊貓國家公園的掛牌成立，對58歲的強清貴來說，他人生的春天剛剛開始。只念過幾年小學的強清貴成為導賞員后，一口略帶喜感的“椒鹽普通話”頗受訪客歡迎。當他繪聲繪色地講述早年捕獵故事時，娃娃們聽得眼睛發亮。除了講解自然山水，老強還養了100箱中蜂，種植了10余畝蘋果樹，去年僅蜂蜜銷售一項收入就超5萬元。

　　生態導賞員制度推行兩年來，138名村民已累計帶隊近3000次，為訪客提供自然體驗服務，獲得直接收入近50萬元;他們還通過組織采摘、農事體驗及助銷山貨等方式，帶動當地經濟發展。在秋天紅葉季，導賞講解預約更是“一位難求”。深山里走紅的“物種翻譯官”成為高村鄉兼具生態價值與經濟活力的新職業，續寫著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破圈故事。

　　兩難變雙贏 老河溝的轉型辯證法

　　然而，生態與生計的平衡，在探索之初卻荊棘叢生。三年前，保護區幾次發起導賞員培訓，稀稀拉拉只來了幾個人。

　　“搞不起來，以前也有人試過。”有村民斷言。

　　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老河溝自然保護區維系著周邊六七個村落的世代生計，村民們打獵、伐木、挖藥材，靠山吃山，代代相傳。強清貴曾在一個冬天里獵到13只林麝，賣得幾萬元麝香錢，撐起了女兒大學四年學費。彼時，他一看到林麝糞便，兩眼都放光。

　　獵取多了，山里的動物也少了，老獵手強清貴屢屢空手而歸。老河溝禁伐禁獵后，有偷獵者被紅外相機拍攝到，被判了3年。2020年，大熊貓國家公園成立，管理更加規范。

　　不能伐木、打獵、挖藥，甚至不能隨便進出，大熊貓國家公園掛牌那會兒，村里有人圍著告示牌直跺腳。“祖祖輩輩靠山營生，現在卻要和外人一樣預約……”老支書抽著旱煙蹲在石磨上，火星子噼啪炸進暮色里。

　　保護區培訓政策，村民們不理不睬;巡護員來講課，大家只顧閑聊，“憑啥外地人來管本地人……”2021年秋天，一名村干部未經預約就要帶人進山，在保護區大門口被攔下來，雙方大鬧一場。不多時，十幾名村民將保護區辦公室團團圍住，雙方差點動手。

　　轉機是從返鄉青年給長輩們算賬開始的。“叔，你看，當導賞員有報酬，村里的蜂蜜、水果、野菜，游客出價比販子高……”年輕人的計算器按得山民們眼睛發亮。

　　“保護區紅線劃得出、更要守得住，村民深度參與全民共管，才是可持續保護的生命線。”老河溝自然保護區負責人馬劍向記者回憶，早期嘗試幫村民推銷土特產，但效果一般，后來轉變思路，還是“干專業的事”——通過保護來探索轉化生態紅利。

　　2023年底，九綿高速部分路段通車，來老河溝的游客激增。當地政府為村民定制了生態導賞工作服，桃花源基金會的專家設計了鄉土培訓課程，保護區組織免費授課，上課的村民漸漸增多。課堂上，看到紅外相機里拍攝到林麝哺育2只幼崽的溫情一幕，強清貴默默別過了頭。

　　村民積極性有了，問題也接踵而至：不少人年齡偏大，學得慢，怯場臉紅，甚至微信操作都磕絆。培訓師干脆入戶指導，帶他們對著鏡子練膽、讀稿試講。

　　數字是最好的和解書。兩年來，已有138名村民通過考試，其中70人接單超5次，從辨識上百種野生物種到剪輯抖音駕輕就熟。如今的課堂上擠滿了人。

　　去年，強清貴考取了導賞員證后，發動村民組建了村巡護小組，由狩獵人變為守山人。只要發現套獵，這名曾經小有名氣的獵人就很憤怒：“我都收手了，他們還敢?!”

　　“從前比誰套的動物多，現在比誰拍的視頻火。”甘玉波笑著對記者說，她打算建個千人微信群，隨時推送老河溝美景視頻，吸引更多游客，還能為村民帶貨。

　　家鄉的自然保護化為天然腳本，生態導賞員正成為助力鄉村振興的新身份——進山的游客買了村子里的車厘子、蜂蜜、土雞蛋、蘋果，山貨成了香餑餑，還帶動了民宿餐飲。這套讓保護區周邊村民持續受益的公益機制，真正運轉起來。

　　突圍與重生 探索生態價值持續轉化新路徑

　　開春后，野生動物更多了，保護區門口時常停滿外地車。生態導賞員的服務標準也在提高，跟訪復盤講解，并引入了訪客保險制。最近，老河溝自然保護區生態導賞員項目負責人敬懷云忙著教導賞員使用AI。

　　訪客不斷增多，保護區的生態承載力畢竟有限。未來的路又在何方?

　　在政府支持下，老河溝自然保護區一方面守好保護紅線、限制訪客量，一方面利用技術人才優勢，開始孵化周邊社區村落的原生態保護，做好“生態+”延伸，幫助保護區周邊更多村民在自然環境保護中尋找致富路徑。如今，福壽村建起了自然保護小區。村里去年到云南、湖北等地學習后，正興建一處觀鳥點，吸引全國的攝影愛好者來拍鳥。

　　孵化模式正在多點綻放。近日，敬懷云和記者來到高村鄉小學，這里一片寂靜，全校50多名學生已放學。和煦的陽光下，幾名老師正在保護區工作人員的幫助下，討論自然教育課程設置。近年來，鄉村生源萎縮與進山游客激增形成反差，高村鄉小學開始探索自然教育學校新模式，空閑的寢室改為接待點，裝上空調。學校開發自然教育課程，老師兼職當起生態導賞員，將鮮活的保護知識帶回校傳遞給學生，也能服務外來的體驗者。老河溝自然保護區通過探索拓展“兩山”實踐半徑，輸出生態IP，盤活鄉村教育資源，喚醒鄉村活力。

　　“以前覺得大山是錢匣子，掏一把就少一把。”強清貴給記者看他手機里的紅外鏡頭，一群羚牛領著崽子從鏡頭前走過，“現在明白了，守好青山，就是守住細水長流的金飯碗。”

　　探索實踐中，老河溝生態保護成效不斷顯現。野生動物的遇見率正不斷提升，已監測到的大熊貓活動區域進一步擴大，羚牛、毛冠鹿、斑羚等國家重點保護物種種群持續擴大，漸成常見物種。老河溝的保護得到村民們的理解和支持，盜獵、盜采、盜伐和火災隱患得到有效控制。以生態導賞員制度為切入，生態保護與鄉村發展在這里實現雙向奔赴，“兩山”轉化路徑走出新范式。

　　這天，保護區門口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曾大鬧保護區辦公室的村干部，如今他也考取了導賞證，正帶著訪客進入保護區。他談吐幽默的講解備受游客好評，成了大山里會講故事的新晉“紅人”。

　　（記者 蘭建春 文/圖）

　　編輯：譚鵬